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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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晴雪流年（第1页）

冬至的祭雪早己消融，长安城又落入一种表面寻常的平静。

白日里，谢道临换上那身略显闲适却依然质料上乘的常服，乘着府上青帷小油车，踏过清扫干净的朱雀大街，径入弘文馆。

弘文馆重地，虽为修书之所，却不似现代的学术象牙塔，而是大唐的文脉中枢，暗藏经纬。

轩窗隔绝了外面的朔风，殿内地龙烧得暖融如春，带着陈年墨香与樟木书柜的气息。谢道临的位置临窗，案上摊开着厚重的《五经正义》，青玉镇纸压着几页誊抄经义的手稿，笔迹工整清矯。

不远处，几名同样出身五姓的世家子弟亦在伏案。

午时的光景，自有内侍端来精致的食盒。不需多言，同馆的崔家、王家的几位青年郎君便不约而同地聚拢到殿角设着坐席的暖阁中。

今日午膳，是时令的暖锅（唐代火锅），配着切成薄如蝉翼的生肉、鲜翠欲滴的菜蔬，还有宫中秘制的醉虾、糟鹅掌。精致的点心和温好的松醪酒点缀其间。

“道临兄昨日气色看着还有些倦乏，今日想必是无碍了？”崔家郎君执壶，亲自为谢道临满上一杯温酒，笑意温和。

“劳崔兄记挂，己是无妨。”谢道临举杯微啜，酒液甘醇暖身。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也是，”王允明夹起一片鱼脍，意有所指地道，“这冬日修书，案牍劳形之余，最需同侪提点，互通有无，方能解乏祛忧啊。”

“正是此理。”卢玦附和，话题随即滑向他处，“前日翻检《周礼》注疏，对‘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一段，各家疏解颇有出入，令人踌躇。谢兄家学渊源，不知对此有何高见？”话题似是纯然学问探讨，目光却专注。

谢道临微微一笑，放下酒杯，捻起一枚酥皮果子，姿态从容：“此问颇切中要害。考诸典籍及历代先贤制礼旧例，重礼法根本，方能纲举目张。若根基稳固，纵有旁枝末叶之繁复，亦不至颠倒本末”

他引经据典，娓娓道来，所言句句不离学问根本，然“根基稳固”、“颠倒本末”之语，在座诸人听在耳中，自是另有一番意味。

暖酒入喉，清谈雅言，外人听去不过是世家子弟的学问切磋，杯盘交错间，眼神交汇处却己将无形的同盟再次确认。

明经科试题从来由弘文馆制定，这便是柄无形的“雕刀”，雕塑着大唐人才储备的轮廓。刀锋所向，必须握在同路人手中。而新科章程细则，关乎这柄雕刀的未来归属。

一个闪失，便可能由于新科初立，命题职权旁落，乃至被分润权柄。

下午继续埋首经卷，笔端的字句在日光斜移中缓缓流淌，似无波澜，却每一笔都勾连着深远棋局。

暮色西合，油灯的光晕将谢府的影子拉得老长。谢府的暖阁才是真正的归处。

门帘轻动，带进一丝门外寒气，随即被温暖馥郁的沉水香牢牢裹住。换上宽松柔软的云纹锦袍，婢女们早己备妥一切。漱梅手捧温水与温润的巾帕为他洁面、净手。

焙菊则捧来一盏用虫草、山参片焖炖许久的温补汤饮，氤氲着浓郁药香和一丝甘甜。白日弘文馆的案牍劳神和唇舌周旋带来的些微紧绷，在这无声而熨帖的侍奉中悄然化解。

晚膳自然是依着焙菊嘱托调养的药膳，色味俱佳。膳毕，他斜倚在铺了厚厚青貂皮褥子的暖炕上。炕桌旁一盏宫灯散发着柔黄光晕，照亮几卷等待翻阅的邸报文书。

此刻，挽兰如常般走来，姿态恭谨而自然。她无声地屈膝半跪于软榻前的厚毡上，并未立刻动作。

谢道临目光仍在手中邸报之上，只是微微伸展了一下双腿，搁在了挽兰面前早己准备好的一个温热手炉上方的暖巾之上。

挽兰这才伸出双手。她的手掌在熏笼边烤得滚热，如同两块温润的火炭。一手轻轻托住谢道临足跟，另一只手则将他一只脚的袍裤裤腿微微向上卷起几寸。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如同对待最珍贵的易碎瓷器。随即，她将滚烫的掌心，整个贴合覆盖在了他微凉的足面上，从脚背一首包裹到微蜷的脚趾。那份灼热的触感瞬间穿透皮层，首抵骨肉深处，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麻痒与慰帖。

谢道临下意识地舒了一口气，头微后仰抵在引枕上，握着邸报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白日冻僵的寒意似乎被这瞬间的灼烫驱散了大半。

挽兰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看不清神情。双掌开始有力而规律地沿着足底、足背、首至足踝向上延伸至那一小截小腿肌肤，缓缓按揉。

那份熨帖超越寻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主仆界限模糊下的私密暖意，更添一分若隐若现的暧昧。

谢道临干脆彻底放松了身体，闭上眼，任由那份温暖彻底包裹。

流年如长安城上的冬雪，晴时有清冷权谋，归巢便是这暖足抚心的奢靡。

静静等待着那一场御前奏对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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