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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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英伦日落（第2页）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像在吞咽什么苦涩的回忆：“答应我，温莎家的男人不能自相残杀。”

爱德华愣住了。父亲从未提过家族里的残杀。

乔治五世的目光飘向窗外，落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尖顶上，那里的穹顶下，埋着他早逝的兄长，艾伯特亲王。

“你大伯”他的声音突然抖了，像被寒风刮过的琴弦，“当年他娶了玛丽娅，我心里恨得发疯。那本是我托人去求的婚啊。”

爱德华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这段秘辛，他只在老管家醉酒时听过只言片语，从未敢信。

“后来他死了流感，死得那么快。”乔治五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被岁月腌透的咸涩，“后来我娶回玛丽娅，说王室需要继承人我登基那天，捧着王冠的手一首在抖”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首流，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像两条浑浊的小溪。

“这些年我总做噩梦，梦见你大伯站在床边问我，弟弟，王冠戴得暖吗”他喘着气说，“爱德华，权力是好东西，但不能用亲人的血来换，永远不能。但不能用亲人的血换。一旦换了，那王冠就会变成烙铁，烫得你一辈子睡不着觉。”

他枯瘦的手指在床单上划出凌乱的线，像在描摹某个看不见的伤口。

“我看不起威廉二世那个表哥，鲁莽得像头野猪。可他临终前对威廉三世说的那句话，我记了一辈子：霍亨索伦的刀，该对外，不该对内。”

爱德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加密的情报，牛皮纸袋上总写着路德维希亲王异动，那是威廉三世的亲弟弟，据说在暗中招兵买马。

“这些年，我让人盯着路德维希。”乔治五世的嘴角扯出一抹疲惫的笑，像破风箱在漏气，“把他招兵的证据一封封往柏林送，想借威廉三世的手除了他，让德国乱起来”

他突然停住，咳了两声：“可每次都石沉大海。那小子要么是真顾念手足，要么是在等一个更狠的时机。”

他攥着爱德华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留下弯月形的红痕：“别学他们，也别学我家族的伤口，一旦裂开，就再也缝不上了。”

爱德华含泪点头，泪水滴在父亲的手背上：“我记住了，父王。”

乔治五世的目光转向站在角落的丘吉尔，老人的背挺得像老橡树，制服领口的纽扣扣得一丝不苟，眼眶却红着。

“丘吉尔那老东西。”他突然说，语气里竟有了一丝暖意，“脾气臭得像陈年奶酪，却比谁都忠心。他的话扎耳，却像老橡树的根，死死抓着帝国的土。你要学他的硬，别学他的倔；要听他的劝，别嫌他的话像砂纸，德国的复兴券能买粮食，买不走英国的骨气；威廉的丝绸能做礼服，遮不住王冠的锈。”

他又想起远在唐宁街的张伯伦，那个总捧着茶杯的首相。

“张伯伦倒是温和，”他的嘴角撇了撇，像在嘲笑，又像在叹息，“总想着用茶杯解决豺狼的事。可欧洲的狼，不会因为你递茶就收起獠牙。对他，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别让他的和平，变成喂狼的肉。”

说完这些，乔治五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攥着爱德华的手指缓缓松开，像一片枯叶从枝头落下。

他望着天花板，那里的裂纹像一张网，网住了他一生的荣耀、悔恨，和那句没说出口的对不起，对兄长的，对玛丽娅的，或许还有对眼前这个总让他生气的儿子的。

“守住守住温莎的名字”这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像羽毛，落在爱德华的心上，却重得像整个帝国。

窗外的雾刚好散了些。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斜斜地落在乔治五世的脸上，金色的光吻过他蜡黄的皮肤，柔和得像母亲的手。

御医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对着爱德华和丘吉尔，缓缓摇了摇头。

1932年1月15日，距离历史书上那个1936年的冬天，整整早了西年。

白金汉宫的广场上，米字旗开始缓缓下降，丝绸的旗面在风里舒展又垂下，像一声绵长的叹息。

雨又开始下了，细得像丝线，织成一张银网，罩住了纪念碑、石板路，也罩住了爱德华抬起的脸。

泪水混着雨水从他眼角滑落，滴在胸前的金怀表上，表盖内侧的勇者不避难，终于被他看懂了。

他慢慢站起身，丝绒西装的褶皱里还沾着地板的凉意，却不再觉得单薄。

身后是父亲的遗体，身前是雾蒙蒙的伦敦城，远处的泰晤士河正静静流淌，像在说：从今天起，该换你了。

那个曾流连舞会、沉迷丝绸的叛逆王储，在父亲闭上眼的瞬间，终于长成了能扛得起王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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