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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沉重父爱（第2页）

他看见国王嘴角溢出的血丝，像红梅落在雪上，艳得刺眼：“您先顾着自己！王储殿下他”

“他不会顾我！”乔治五世打断他，声音里裹着冰碴子，“他眼里只有那个美国女人的笑，只有柏林丝绸滑过指尖的软，只有香槟杯碰出的脆响！他早忘了自己是英国的王储，忘了这顶王冠有多沉！”

话音刚落，他攥着栏杆的手指突然松了，不是力竭，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那股狠劲瞬间散了。

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目光穿过白墙，穿过二十三的光阴，落在了桑赫斯特军校的草地上。

“他十五岁那年，骑术课从马背上飞出去。”国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气若游丝，却每个字都钉在人心上，“就趴在那片草地上，草叶上的露水浸透了他的校服裤，血顺着裤腿往下淌，在绿草地上画出一道红痕。他咬着牙，嘴唇都咬出了血，愣是没哼一声。”

丘吉尔愣住了。他跟了国王十年，见过他在议会拍桌子的怒，见过他在停战协定上签字的沉，却从没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声音里有疼，有软，还有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

“我站在看台上。”乔治五世的嘴角颤了颤，像被回忆烫了一下，“心里骂他蠢，骂他不知道惜命，脚却像有自己的主意，一步一步朝他挪。看着军医给他接骨，他咬着根木棍，脸疼得发白，冷汗把额前的碎发都黏在皮肤上，可那双眼睛，首勾勾瞪着我，像在说父王你看，我没输。”

他顿了顿，呼吸又急促起来，却仍固执地往下说：“晚上去看他，他背对着我装睡，被子都没盖好，露出的肩膀还在抖。我把暖水袋塞进他被窝，是王后亲手缝的布套，蓝格子的，怕烫着他。”

国王的声音突然低了，像对着空气呢喃：“他没回头，可我知道他醒着，他用脚勾着我的裤腿，勾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我去看，水袋凉透了，他还攥在手里，手心的汗把布套都浸湿了”

丘吉尔的喉结滚了滚。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总骂他读书不用功，却在他熬夜时悄悄往桌上放牛奶的老人。

“后来呢？”丘吉尔下意识问道。

乔治五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淌了出来，混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流。

“后来那个美国女人就来了。”他的声音冷得像被寒冰冻过，“他开始嫌那暖水袋老气，嫌我说话啰嗦，嫌英国的规矩绑人。他忘了那暖水袋是我用自己的军饷买的，比他现在喜欢的丝绸实在；忘了当年勾着我裤腿的力道，比任何理解都真”

他攥着栏杆的手指慢慢松开，像一片枯叶落回床单。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道经年的裂缝，仿佛又看见那个十五岁的少年，穿着沾血的校服，咬着木棍，眼里亮得像星。

乔治五世的目光落在怀表的照片上，那是爱德华二十岁的照片，穿着殖民地军装，笑容里还有未褪的少年气。

“他去印度前，跟我吵了一架。”国王的声音带着喘息，“他说英国该放下架子，我说放下架子，就不是帝国了。他摔门而去，把我准备的急救包扔在地上，包上的红十字被他踩出个黑印。”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后来才知道，他把急救包里的药全分给了难民营的孩子。当地总督说，他跪在泥里给孩子喂药，军装沾满了脏水，却笑得比谁都亮。”

丘吉尔的心猛地一揪，他突然懂了国王的愤怒：那不是恨，是怕。

怕儿子太软，撑不起帝国的重担；更怕自己太硬，把儿子推得太远。

“那暖水袋”国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轻得快要被消毒水的气味吞没，“我后来又灌了热水，在他房门口等了一夜，他没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歪向一边，眼睛慢慢闭上了。

输液管里的药液还在滴，像在数着什么，又像在替这未说出口的父爱，轻轻哭。

丘吉尔站在原地，看着国王苍白的脸，突然觉得这医务室里最刺骨的，不是消毒水，也不是国王的病，是那份没处说的疼。

原来再厉害的国王，面对那个既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儿子，也不过是个攥着冷掉的暖水袋，在门口等了一夜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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