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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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时间悄悄地滑过去了，终于熬过了漫漫的寒冬，1967年的春节不管世上的&ldo;天翻地覆&rdo;，依然降临了。春，带给人们的是温暖，是复苏和希望。虽然街上的标语和打倒之声，仍是&ldo;如火如荼&rdo;，但北京市民还是没有忘掉这个带着祝福的传统佳节，凭着副食本和票证上的供应，忙着抢着采购年货，倒也呈现出一派不谐调的年味儿。

说实话，看着年迈体弱的父亲，加之我们兄妹，按当时的说法，是名副其实的&ldo;臭老九&rdo;，随时随地都可能被&ldo;揪&rdo;，实在是打不起精神过年。倒是父亲没有忘了这个年，把我和内子叫去，说：&ldo;过年了，你二哥会回来的，小弟弟更是盼着过年。&rdo;在父亲的吩咐下，我们也就忙碌起来。

除夕那天，在郊区上班的二家兄和&ldo;停课闹革命&rdo;的二舍妹，都赶回到家里。年迈的老父依例向祖母跪拜辞岁，&ldo;接祖宗回家过年&rdo;。当我们把他扶起来时，他对我们说：&ldo;我向祖母跪拜辞岁，是我的习惯，不这样，心就不安。我不要求你们也这样做，但要你们看看，这不是迷信，是表达感情的方式，希望你们不要忘掉祖宗！&rdo;除夕的团圆饭，虽然没有往日热闹，但在非常时期，也算是&ldo;苦中作乐&rdo;吧。饭后，病弱的父亲还是没忘了给两个小孙女压岁钱，这些事情，本来是母亲做的，如今父亲却也未能免俗地学起&ldo;妈妈论&rdo;来，真是难为了他。

稀稀落落的鞭炮声，送走了春节。几天年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二家兄回到郊区单位，仍旧去参加&ldo;斗、批、改&rdo;，家里只剩下我和内子及二舍妹、小弟弟陪伴父亲，显得异常冷清。往年宾朋满座红火的场面却变得没有一个客人来，只有北屋西间座钟的滴答声，划破了小院的岑寂，这是我记事以来，从没有过的事。但是父亲仍然吩咐我们，留下一些菜，好招待客人。他独自坐在屋里看书，有时会放下书望望门外，虽然没有动静，但是我们明白，在他特意留下的&ldo;年菜&rdo;的举动，就是惦记那些&ldo;生死未卜&rdo;的老朋友，希望仍能和这些数10年的知交，把酒论文，共度新春。呜呼，此愿成虚，父亲无奈地又埋首于故纸堆中。所谓&ldo;心有灵犀一点通&rdo;，他的老友没有忘掉&ldo;老大哥&rdo;，就在父亲逝世后的第四天，张友鸾叔受几位尚能&ldo;自由行动&rdo;的父执之托，来看望父亲，并要约定日期，来我家小酌。当友鸾叔得知父亲已仙去的消息，不禁潸然泪下，顿足自悔地连连说：&ldo;早来几天就好了！早来几天就好了……&rdo;当然这是后话。

过了年不久，父亲可能得了感冒，身体更加虚弱，不仅说话越发困难，还不断地喘息。我要带他去看病，他不愿意，说：&ldo;只是有点小不舒适，不需要看病。&rdo;再劝他，他就不耐烦地说：&ldo;不用看，看也没有用！&rdo;说完就又埋下头去看《四部备要》。那一阵子，他从早到晚，都是在读这套书，好像是在抢时间，多读一本是一本，一定要完成自己的心愿。他本来就是历史癖，在读这些书的时候，是那样专注，那样认真，不知他在品味历史的同时，会省悟到什么？反思些什么？

正月初六的下午，我看他的病越发严重了，就带他去急诊，但他还是不同意，在我和妻子、二舍妹的苦苦劝说下，他才同意第二天由我陪他去看病。当晚11时半，我看他的屋里还亮着灯，不放心，就披衣过去，看他仍在拥被读《四部备要》，便对他说：&ldo;爸，明儿早上您还要去看病，还是早点睡吧。&rdo;他把书缓缓地放在枕边，说了声：&ldo;好。&rdo;我看他安静的睡下，替他关了灯，才回到自己的屋里。

不想第二天，农历正月初七的早晨，差十分七时，父亲起床，在家人为他穿鞋时，突然仰身向床上倒去，等我和二舍妹、妻子奔到时，他已停止了呼吸，还是脑溢血发作，我为父亲轻轻地合上了双眼……传说正月初七这天，是造物主创作人的日子，因而称之为&ldo;人日&rdo;。父亲就是在&ldo;有了人&rdo;的这天黎明阖然长逝的，身边放着的是一本《四部备要》。他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丝呻吟，更没有一丝痛苦，安详平静的离开了人间，享年73岁。我想他留下了三千万言的著作，要说的都已说尽了，话已经是多余的，他的书会世世代代地向人们倾诉着他的衷肠，向人们促膝谈心。所以在二家兄和我护送父亲的遗体去往八宝山殡仪馆时，没有送灵的人，没有鲜花，没有音乐，他静悄悄地来到这个世界，又静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可说是&ldo;来清去白&rdo;！事隔多年，我才突然想到，父亲留给这个世界和人们的最后一句话是：&ldo;好！&rdo;我不知道这个&ldo;好&rdo;，是赞美人间，还是总结他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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