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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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就在这惶然不可终日的煎熬中，附近高喊&ldo;打倒&rdo;、&ldo;砸烂&rdo;的喧嚣声浪，还是时时传进我家的小院。紧挨着我家的左邻右舍都遭到了&ldo;抄家&rdo;的厄运。听着隔壁传来的叫骂声、鞭打和翻箱倒柜的嘈杂声，让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我们实在害怕&ldo;红卫兵&rdo;走错了门或是兴之所至，来&ldo;造一下反&rdo;，年老病弱而又倔强的父亲，不知会有什么冒犯的举动？那后果是太可怕了。天真年幼的小弟弟则在院里高唱革命歌曲，虽然遭到家人的制止，但是我们懂得他是在用天真可笑的幼稚行动来保护父亲，也可说是&ldo;用心良苦&rdo;。

疯狂的抄家之风，愈刮愈烈，父亲的书如《四部备要》及他著作，按照那时的标准，不是&ldo;毒糙&rdo;也是&ldo;四旧&rdo;，无疑都是&ldo;破&rdo;的对象，我们不得不有所准备。

父亲的书太多了，藏也无处可藏，扔也无处可扔，送也无处可送。那个时候，人人自危，个个害怕，谁都处在&ldo;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rdo;之际，这些书会给你带来满门查抄之祸，避之犹恐不及，谁敢惹火烧身？胆小一些的亲友，把父亲的书都烧了，就连一位在我家40多年的老奶妈，也不敢收藏它，说是农村也不安全，转移农村也行不通，只好把父亲的主要著作和他最喜欢的书藏起来，其余的只好听天由命了。父亲自己曾有句云：&ldo;手泽无多惟纸笔，&rdo;这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一定要把它藏好，豁出去了，就把它藏在家里，不过我把书的封面撕了，父亲的诗稿集《病中吟》、《闲居吟》的封皮也撕去了，反正红卫兵是一群不学&ldo;有术&rdo;的造反派，一旦被&ldo;抄&rdo;出来，就说是我写的，也许能侥幸混过去，当时就是这样想的，父亲的这百十本书把我折腾苦了。内子帮我把书用油布包起来，藏在煤缸里，父亲说这样会弄脏的。

我又把书藏在床底下，父亲又说这样会弄cháo了。于是在这炎炎的8月，从早到晚，搬来搬去，弄得我浑身是土，浑身是汗。父亲跟在后面，总说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最后，我只好把书依然放在旧书橱里，外面贴上白纸，算是&ldo;藏&rdo;好了。事后，我这&ldo;聪明绝顶&rdo;的藏书术，被全家传为笑柄，他们说&ldo;应该在贴上的白纸上，大书&lso;此地无书&rso;，才能载进&lso;新笑林广记&rso;！&rdo;我只能苦笑着说：&ldo;那时候人都吓糊涂了，自然做的是糊涂事！&rdo;

当时，父亲的主要著作由我保存，他手写的诗稿，由二家兄藏在他的办公室里，二家兄到湖北干校后，又转由我保存。其余的书，三家兄、大舍妹也曾分散地保存了一两本，免得一人出事，书被&ldo;一网打尽&rdo;。我把这上百本书，放在一个行李袋里，从此，我和父亲的著作便形影不离了。当时并没有想到他日再版，这是一个不敢奢望的事情，虽然日后它成了《张恨水全集》出版的基础。不过在那恐怖的日子里，我还是清醒地认识到，这是父亲留给我们最珍贵的手泽，是他一生的心血，也是我家的全部&ldo;财产&rdo;！要作为传家宝，一代传一代地保存下来。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在&ldo;横扫一切&rdo;的狂风恶浪席卷下，父亲的老友全都被整得死去活来，有的被遣送回无亲无友的原籍，有的被整得跳了什刹海，而父亲却&ldo;幸免于难&rdo;，没有被当面批斗，甚至连家也没被&ldo;抄&rdo;，这种&ldo;奇迹&rdo;，看似意外，实则有因。首先是他所在单位中央文史馆的保护，因为按照当时是非颠倒的标准，文史馆自然是&ldo;洪洞县内无好人，&rdo;大家&ldo;彼此彼此&rdo;。于是中央文史馆把招牌摘去，嘱咐馆员们都不要来上班，让&ldo;造反者&rdo;无从寻觅。其二是父亲生性淡泊，不喜欢抛头露面，诚如他自己诗句所云：&ldo;如今悟得为人理，少向输赢角逐中。&rdo;加之有病，更是深居简出，风头不健，不是&ldo;首当其冲者&rdo;，正所谓&ldo;因病得福&rdo;。其三，也是最主要原因，那就是母亲的好人缘儿，母亲一向乐善好施，急人危难，凡是有求者，莫不慷慨相助，附近的左邻右舍，家家都得过她的钱与物相助，这就是父亲赞美母亲诗句所云的&ldo;遇人遥远给春风&rdo;的原由。尤其多亏了街道主任李嫂。李嫂在家乡时，其夫在我家做厨师，在母亲的劝说下，他才回家接李嫂出来。而且临行前，母亲给他做了新衣，买了礼物，好让他体体面面地回乡。李嫂到了北京，母亲让他们夫妻住在我家前院，还不收房租，解放后，母亲又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可以开个小店为生。当&ldo;红卫兵&rdo;要来抄家时，上面已有规定，需&ldo;三结合&rdo;，就是经单位、派出所、居委会三方批准，李嫂在居委会对前来的红卫兵说：&ldo;张先生家我知道，他们是好人，除了书，没有别的！&rdo;由于街道的保护，我们的家居然成了浊浪袭来中的避风港，父亲才得以&ldo;安全无恙&rdo;。可见就在那阴晦凄冷的风雨中，也依然有浇灭不熄的人性之光！

第62节：父亲最后的日子（1）

父亲最后的日子就在这惶然不可终日的煎熬中，却也给父亲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喜讯，那就是大舍妹明明在离京两年半之后，回家结婚。虽然是严冬12月中旬，但我们感不到丝毫的凉意。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父亲扶着门框出来迎接大妹，憔悴的脸上绽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明明的归来，使小书房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尽管笑声是沉闷的，但毕竟冲刷掉了心中半年多的积闷。

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月，大舍妹的婚礼自然是一切从简。可是父亲总记得母亲的临终嘱咐，尽量搞得欢乐喜庆一些，更何况这是他偏怜疼爱的大女儿。外面的饭馆也都&ldo;革命化了&rdo;，父亲觉得不能请亲家在外面吃饭，就在家里吃顿便饭，也是表示一点恭敬之情。于是父亲把采购食品的任务交给了我的妻子，要她尽力买得丰富一些，而且他还让人搀扶着看看新房的布置，也看看我们准备的菜如何。

大舍妹结婚的那天，父亲特意穿上了妹妹给他买的蓝布罩衫，迎接亲家的到来，家宴很丰富，饭后全家合影留念。这些活动父亲都高兴地参加了，他还一直陪着亲家聊天，尽管很少说话，也显得有些劳累，但是看得出他很欣慰，有一种又完成了一件大事的释怀。

大舍妹明明婚后的10来天，我们尽量多陪伴父亲，尤其是晚饭后，大家都会到小书房里，和父亲围炉闲话。&ldo;花盆炉子&rdo;的火，烧得旺旺的，碧螺春的茶香飘散在满屋，似乎听不到外面呼啸的西北风和&ldo;打倒&rdo;的喧嚣，屋子里显得生机盎然，我们又恢复了天南地北的&ldo;海聊&rdo;。大舍妹会讲一些四川的见闻，父亲听着我们聊天，看着满屋的儿女，尤其看着作了新嫁娘的明明，脸上露出了十分满意的快乐，但是这也是他最后的快乐。时间过得真快，大舍妹的十几天的婚假，很快就过去了，兄妹们又将天各一方，靠着书

第63节：父亲最后的日子（2）

信来倾诉骨肉之情了，父亲虽然不言不语，但是他有一种预感，只是不流露出来。当大舍妹向他告别的时候，他压抑很久的感情终于爆发了，父亲踉跄着奔向大门外，我赶紧跑上前搀扶着他，父亲倚着我的身子，执着大妹的手，老泪纵横，痛哭失声地说：&ldo;明明，爸爸怕是见不到你了……&rdo;此情此景，我们能说什么呢？我只有挥挥手，让大舍妹离去，她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的离去，父亲用饱含热泪的眼睛凝望着大舍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胡同拐弯处，没想到一语成谶，这是父亲留给明明的最后一句话，父女俩竟成诀别。不过，父亲望着大舍妹那温柔、深情而又依恋无奈的目光，却永难磨灭的烙在了我的心灵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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