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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合该穿泥腿子的布衣,瞧那张毫无姿色的脸,满是温吞怯懦的神态,哪点比她强?偏偏运气好得很,爬上了世子的床!
“啊……”章庆傻愣愣地张着嘴,还以为自己正在做以前记忆的梦,梦里头满是恐怖和哀痛。
“怎么下轿的规矩都不懂?”侍女愈发不耐烦了。她看见章庆就来气,仰仗世子纳兰珟不喜爱轿里的人,越矩了也不害怕,催促章庆快点下来。
谁知道里头的男人忽然着了什么魔,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本就木讷的脸更显呆傻。
摆这幅样子给谁看?无非是想着引起世子注意罢了!
一路上纳兰珟都没和章庆说过话,冷漠的态度传达给了手下所有的人,导致他们都对章庆有些不敬。
“怎么了?”纳兰珟身边的侍从倚墨过来了。他是聪慧敏锐的主儿,没侍女那么没规没矩的,所有的不顺眼全藏在心里。看见侍女给他使眼色,就叹了口气,对着轿子里的章庆说:
“夫人,快和世子殿下一同进去。您虽不是殿下八抬大轿迎回家的,但作为府里的头位侍妾,该少的规矩不能少。”
章庆这时候已经缓过神了。他失去云儿后总有犯痴的毛病,一想那么丁点大的孩子在严冬的季节夭在自己怀里便感到肝肠寸断之痛,脑袋就稀里糊涂地认不清事情。
被寺庙捡去的庆晃晃脑袋,闭上眼睛就想要醒来。他仍当这是梦,可再度睁开眼,面前的还是神色古怪的两人。
“咦?”章庆茫然地眨眨眼,不明白他怎么没有醒来。况且要说做梦,这梦里的内容也真实过头了吧?
他不确定地抚摸自己的面颊,狠狠一掐后立刻变得惊恐极了,缩在马车角落大喊:“我不去!你们走开,我不要看见他!”
谁都没想到他突然就闹起来了,喊了几声就开始哭,嘴里模糊不清地念叨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听得人困惑又厌烦。
再这样下去就真该没规没矩地让堂堂世子亲自出来迎接一个侍妾了!
他们哪知道章庆在哭诉什么——哭的全是他自己痛苦的经历。
如今想来,纳兰珟那样清冷矜贵如天边明月的人,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染指的。不招惹他,不眷恋那人偶然间流露的照拂,就不会有后面所有悲惨的事。
他清晰地记得这时发生的事。章家本身是地位不高的小小商户,但章庆的姨母嫁了好人家,是京城小有名望的温家,姨母的儿子温翡也不知怎的和穆王府搭上了关系。他因此沾了进京的光,有幸和表弟一起到穆王府见往日做梦都见不着的达官显贵。
谁知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事,等章庆被几盅好酒醉得迷迷糊糊,走到不知是什么地方,就叫人拉进昏暗的墙角奸了身子,任凭他怎么哭喊都不能阻止身后男人的东西破开身下隐秘的地方。
等他浑身酸痛地醒来,便见着了一生中的噩梦。
纳兰珟带他回来是为了负起奸了他的责任,却不知道在欢好后不久他的小腹慢慢隆了起来,里头怀了纳兰家的孩子,带他回家没多久就去打仗了。或许其中也有眼不见心不烦的因素。
这孩子……这孩子最终是没保住的。章庆以男子身受孕,本就有一定风险。他那时遭到纳兰珟厌弃,在王府谨小慎微,整日担惊受怕的,生下的男孩儿瘦小虚弱极了,硬是被他全力照拂四年才勉强吊一口气,得靠大量名贵的药材续命。
纳兰家不喜他,连带病弱的皇孙也不待见,趁纳兰珟出征时将两人赶去了偏远地方的宅子。那里的奴才最会察言观色,总克扣纳兰云的药材,偷偷拿出去卖钱。
章庆阻止了也没用,他的夫君那几年根本不着家,别说关心孩子的情况,就是知不知道有纳兰云的存在都不一定。因此纳兰云死了,他坚持四年,终于在死前瞪大那双和生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的眸子看着章庆,懂事地说:
“娘,我不痛,你别等爹爹的药了。”
“云儿,我的云儿——”章庆当时就崩溃了,抱住孩子软软的小身体昏死过去。再到后来是如何流落到寺庙里的,章庆记不清楚,方丈师父也没有细说,料想十分可怜。
他的记性自失去孩子后始终不大好,连带回到了过去——姑且当是这么回事,都没有丝毫改善,记不清的事情一件也没想起来。包括他是如何爱上纳兰珟、以及那人娶他之后是怎么对待他的,如同蒙在脑子里的雾,明明就放在那,却看不真切。
“怎么会这样呢……”章庆捂住头,小声咕哝一句,重新抬起来时就没了先前哭闹的丢人样,像是发自内心般疑惑不解地问:“你们后头那人是谁,好生眼熟……”
他是又犯了痴病,过去无数记忆搅和到了一起,要靠汤药才能缓和症状。下一刻他就跳下马车,站在来人跟前,在侍女和倚墨惊诧的注视下看着对方,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你是天仙下凡来了吧!”
“章庆,你在撒什么疯?”纳兰珟握住他不规矩的手腕,冷清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受夏之女神掌控的日光已不能用灼热刺目形容了,不断炽烤着大地的光辉就连亲近光明的神圣种族都难以忍耐,不得不寻求清风的庇佑。
唯有有罪之人,无法在这样炎热的酷刑中得到怜悯和神之眷顾。
临近白天中最煎熬的午刻,被绑缚在行刑架上的奴隶眯了眯眼,以缓解汗水蛰进眼眶的刺痛。滚烫的呼吸几乎要灼伤他的鼻子,在此时哪怕多做任何动作都是极端的痛苦。
但他仍然珍惜地吞咽了一口所存不多的唾液,勉强缓解喉咙的剧痛。
或许被太阳以行刑官的名义处死是他最终的结局,就像旁边的可怜虫一样。
奴隶再度吐出夹带哀叹的呼吸,无力地低垂下头颅时,正与行刑架前穿黑袍的男人对视在一起。
说“对视”也不算准确,因为对方从头到脚都笼罩在袍子的蒙蔽之下,唯有钝化的感官能察觉到他的视线正放在自己身上打量——仅仅是打量,没有夹杂许多恶意。
他的黑袍想必有隐匿魔法,透过敞开的兜帽看过去,看到的不是一张可以辨析种族的脸,而是虚无和黑暗。
人类?精灵?亦或是别的什么……单从男人高挑的身形看,奴隶无法分辨他的来历。
“您可以朝我的脸上吐口水,即便是那样羞辱我的行为也能暂缓我生命流失的速度。”奴隶沙哑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决定将男人当成观望他这将死的有罪之人的过路旅者,他们通常会在他面前驻足片刻,留下唾弃和鄙夷后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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