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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奇怪的是,远远那批人所行却并不依道路,只拣荒野里走去。
田笑见他们走得慢,也就不着急,慢慢地往前赶。前面一时有一座小土塬遮住了他的视线,也就再见不到那批人了,但吹打声还是隐隐传来。
他就这么不急不缓地往前赶,只觉越走越荒凉——这往西北一面的地界却只见荒野,没有耕田。只见到焦黄的土焦渴渴地裸露着。偶有一根草,根部也有烧焦了的痕迹。
有好一会儿,他翻上了那片土塬,纵目一看,却见那些人已走近至一两里开外。这批人好有上百人,个个肩上都抬着长长的、方方的东西,在土塬间的小路里时隐时现。天更灰了,看不清那抬的是什么东西。
不一时,只见那批人停在远远地在二三里外的一面土塬下停了下来。田笑只见他们一下消失了,被土塬遮住。好一时,再出来时,却已是依原路而返,只是人人肩上都空了。
田笑再捺不住好奇,快步就往他们撂下东西的地方赶。
二三里的地界,以他的脚力举步即到。不过是翻两三处土塬。他不耐烦再绕路,遇有障碍,都催动身法,直接攀爬而上。
猛地他来到一个高地,视野突然开阔——只见这一带都是水冲出的沟塬地貌,黄土的沟壑纵横交错,中间岸然而立着一些高塬。
苍老的黄土原展开它皮肤上的皱摺,顶上的天灰苍苍的,四周的田野、一打眼之下,满眼干黄。去远了的吹打手已大半停了下来,偶有年轻好事的把只锁呐孤单单地吹起,声韵却更嘹亮,脱离了嘈杂杂的伴音,反得以孤锐起嘶哑,钻出了黄土地,兴奋地直往天上奔着。
田笑一低头,却见脚下是一道宽达数十丈的黄土沟。
那黄土沟里,竟散乱地放着不下一百几十口棺材。
他几乎惊得合不拢口来,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棺材!
那些棺材散乱地放着,质地优劣不齐,有露着白茬的杨木的,有颜色沉重、明显一看就觉贵重的硬木的,还有奇怪的水曲柳的、上面的花纹还露着它曲纹的本色……
它们都没上上漆,就这么被乱七八糟地抛在这里。
那些棺材明显是空的。棺材之间,正有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年轻人一口口的数着数。
那老人数完一遍,往一口棺材上一坐,掏出竿旱烟来,抽了一口,对那年轻人叹道:“呵,棺材棺材。这装裹人终了的东西,名儿也叫得这么好听,又是官又是财的。”
那年轻人笑应道:“全咸阳城的木料现在只怕都搜光了,好容易赶出这么个数儿。这订货的人,可要把满天下的官和财都发尽了吧?只是这几日,谁家可都别死人,要是死了,一时只怕都找不出棺材来,只好草席裹了就葬吧。”
说罢,他疑或地抬起眼。
“陈爷爷,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没事儿干,一下订下这么多口棺材?”
那老头儿抬眼四处望了望,仿佛提防着什么似的,然后才压低声音紧着喉咙道:“谁知道?哪有一下要用这么多材的!这几天我老思量着,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呀。也猜着,这可能,跟……咱们的古杉有关。”
那年轻人眼睛一亮:“古杉?姓古的传到他这一代全家只剩了独枝儿啊,怎么会用得上这么多口?”
那老人眼一翻:“你别口里没尊没重的——谁说是姓古的要用?他且用不着呢!我也是白思量,猜着可能跟他有关。那古少爷,别人不知,我可知道他对咱们咸阳城是有大恩的。”
眼见他肚里有故事,那年轻人不由凑了过来,一屁股在那老头坐的棺材边坐了下来,两眼热望地问:“什么大恩?您说说,您说说……”
那老头儿似乎也爱说话,磕了磕旱烟管儿。
“那还是十年前了。那时我还没现在这么老,腿也还有劲儿,走得动。我常在甘凉道上收些木材,耳朵里那时听得最多的是江湖中的事——人在外面跑,耳朵不灵哪成呢?所以才听说了这么一段儿……”
他抬起眼看看天色,估量着有没有说这些闲话的空儿。
“你可听说过祁连铁骑?”
那年轻人脱口道:“就是那些马匪?”
老头儿一伸手就握向那年轻人的嘴,口里叱道:“小孩儿家,口里别没轻没重的!总之,就是他们那些大爷了。”
“我那年就在甘凉道上听说,他们在塞上打家劫舍腻了,猛的不知怎么打主意打到咱们这儿来。他们远窥上咸阳,准备在咱们这儿好好干上一票。你小,不知道,那几年朝廷有些乱,顾不上咱们这儿。所以,真要给他们得上手,咱们这小老百姓只怕有难了。那时,我听了消息,没心思再去收木头,打定主意就往家里跑。那回,我却是头一次听人说起古杉的名字。”
“那时他还没太成名,只听那些江湖中人纷纷传说:说是知道了祁连铁骑们的打算,咸阳城里却有一个人却坐不住了。镖行的人都散了,那人却迎头赶来。这人好象是世家子弟,还只十六七岁,带着一把锈剑,骑着一匹瘦马,就那这么向西直向祁连铁骑的根本大寨赶去。”
田笑远远地听见他二人说话。
因见那老头谨慎防人,故把身形放低,溜到土塬背光处,伸了耳朵偷听。
这时听了那老者讲起古杉少年初入江湖的情形:一把锈剑,一匹瘦马……不知怎么,想象中那个单薄伶仃的少年形像就像在自己眼面前似的,心中悄悄一乐:原来那家伙也还有过那么青涩的时光。
棺材边那年轻人早听住了,见老头儿停口吐痰,忍不住插口就问:“怎么着,他这一仗打赢了?就此保住了咱们咸阳城一方平安?也由此名动江湖?”
他的脸上,却全是一个等闲少年对江湖的向往。
那老头儿却淡淡道:“输了。”
这陡然的一刹不只让那年轻人,连远处的田笑都不由听得一怔。
那年轻人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啊……”
那老头儿微笑道:“那时他还初入江湖,你以为他天生的就多厉害呀?你还真不知道祁连铁骑累世的声名。据说他们那帮马匪中,在江湖中叫得出字号,能让人记住的就有二十多个。古杉锈剑瘦马,冒冒然赶去,怎能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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