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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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1页）

这种逻辑，一切上点年纪的中国人都很熟悉。

门窗还是紧闭着。

但是，外交的门窗却开出了一条不小的缝。传来消息，美国总统尼克松即将访华，还要来上海。

真的来了。二月的一个下午，尼克松的车队要经过南京路。学院挨到南京路的一点尾巴，工宣队要严格清理校园，分批轮流值班。在这种情况下住在校园里很不自由，我嫌啰嗦，就回家了。

回家一看，爸爸、妈妈都准备出发，我只能独个儿待在家里。

爸爸作为&ldo;打倒对象&rdo;，在尼克松到上海期间必须接受单位控制，这是上级文件的精神。他反正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关押，早就习惯了，也不用做什么准备，正坐在一边等妈妈。他单位在南京路，妈妈也要去南京路，可以一起走。

妈妈为什么去南京路?说起来有点逗人。尼克松的车队要经过南京路，路边两旁那么多房子的窗口有没有阶级敌人活动?当时的中国，动辄就搞全民防范运动，这次是让大量不住在南京路沿街的居民去占领南京路的每一个窗口。妈妈去，邻居每家也都要抽一个成年人去，并不是出于对他们的信任，而是看上他们对南京路沿街住户的陌生，因陌生而构成安全制衡。如果尼克松车队经过的是我家门口的路，那么该是南京路或其他路的住户来进驻这里了。

我问妈妈：&ldo;他们要你们防范什么呢?&rdo;

妈妈说：&ldo;已经到居民委员会开过会，说是一要防范有人向尼克松的车队开枪，二是要防范有人与尼克松车队联系，车队里有大量美国特务。&rdo;

爸爸笑了，说：&ldo;第一种防范，是把尼克松当国宾;第二种防范，是把尼克松当敌人。&rdo;

妈妈说：&ldo;还规定了，三分之二的窗关闭，三分之一的窗打开。我幸好分在关闭的窗里。&rdo;

我问：&ldo;为什么说幸好?&rdo;

妈妈说：&ldo;打开的窗子里还要安排人挥手，很麻烦。规定了，不能把手伸出去大挥大摇，因为他们是美帝国主义;也不能不挥，因为他们是毛主席的客人。&rdo;

爸爸问：&ldo;那怎么挥?&rdo;

妈妈说：&ldo;居民委员会主任已经作过示范，不伸手臂，只伸手掌，小幅度地慢慢摇摆。面部表情不能铁板，也不能高兴，而是微笑。&rdo;

爸爸按照这个标准练习起来。妈妈说：&ldo;你不用练，你的窗户一定关闭。&rdo;

正说着，阳台下有人在喊妈妈。我伸头一看，下面很多中老年妇女已经集合，还夹着一些老年男人。喊妈妈的是一个白发老婆婆，大家都叫她&ldo;外婆&rdo;，是居民小组长。

爸爸、妈妈下楼了，我在阳台上看着。只听&ldo;外婆&rdo;在说：&ldo;你们两个都去?太好了，我们正愁人数不够。&rdo;

爸爸说：&ldo;我还有别的事，只是顺路。&rdo;

我暗笑，心想，&ldo;别的事&rdo;，就是去关押。

爸爸、妈妈上路了，为了尼克松。

那天下午，尼克松的车队是怎么经过南京路的呢?尼克松本人和他的随员对南京路有什么观感?

我都不知道。

我更不知道，这些稍稍打开的窗，这些轻轻摆动的手，正为中国预示着一种未来。开窗容易关窗难，只要启开了一条小缝，就再也难以彻底闭合。&ldo;开放&rdo;‐‐这个再普通不过的词，将成为这片土地的再生秘诀。我的命运，我爸爸、妈妈晚年的命运，都将与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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