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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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说到香港，众人心里一阵发沉：那是多好的一块地府儿啊……山岛峙立，若即若离与大陆相连，起伏的山峦峭岩绝壁，从岛西太平山绵延直到岛东的柏架山，仿佛一道翡翠屏风横亘全岛。一带香江碧水幽幽蜿蜒环绕，椰林竹树婆娑掩映……铁锚长索探不到底的深水湾，海天相连幽深黯蓝；金沙碧海波澜涌动的浅水湾，世世代代都是捕鱼采珠的风水宝地。千帆万舸泊港冲海，从这里运出多少丝绸瓷器莞香珍珠玉器，运回多少金银、洋货、洋药，是谁也说不清了。罂粟花他们都见过，那是多么美的花卉！他们弄不明白，就是这种花打败了&ldo;抚有万方&rdo;的煌煌&ldo;天朝&rdo;，夺走了世代生息的香港，这其中的秘密是太玄奥了。不知是谁叹息一声，说道：&ldo;道光爷是糊涂了，由着jian臣作弄，割香港，太不该啊……&rdo;

江忠源一直默默听着，寻思着话里世事人物沧桑纷繁，听到&ldo;新斗栏&rdo;三字，心里一动，似乎觉得耳熟，满要紧的，皱眉寻思却一时不得要领。并没做理会处，听得店里一个女人叫道：&ldo;是我的二虎兄弟回来了？想死嫂子也哭死嫂子了！&rdo;门帘&ldo;唿&rdo;地一挑，一个胖女人腰围水裙，两手油渍水迹迎了出来，也不顾江忠源三人是生人，拍膝打掌又说又笑又抹泪儿，&ldo;死鬼保贵派人出去打探几遭，有说你奔了福建邓大人去了，有说你去伊犁保林大人，还有说你杀千刀的他也说你兴许叫洋鬼子打杀了……我说老天爷有眼，什么炮也打不中我那徐二兄弟！你才是个炮子儿崩的挨刀货，跟着个大裤衩子硬腿儿洋鬼子搬烟土卖国的呢！&rdo;徐二虎十分喜欢这位刚崩慡利快人快语的大嫂，一头笑，说道：&ldo;也甭咒高大哥，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嫂子找谁发掌柜娘脾气呢？&rdo;一头进来，口中问道：&ldo;葛花妹子呢？&rdo;

江忠源跟着进来看时，是三间棚面的饭店。吃饭的人不少，都是短衣裤褂，一望可知是码头扛夫，扰扰攘攘，有的喝闷酒，有的吆五喝六猜拳行令，有的说笑打诨。外头寒雨凉风还不觉得，乍入屋一阵暖香扑面而来，光线却比外面暗多了。高保贵见他有点不知所措，笑着引导：&ldo;江爷，您是贵人，咱那边有雅座儿，里头去！&rdo;高家嫂子带着沿西山墙里走，尽北头一间小房，挑起门帘让一众人进来，说道：&ldo;这不是花儿！正给你们摆接风酒呢！&rdo;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在摆满珍肴的桌子旁布酒杯儿斟酒，见他们进来。腼腆一笑，看了一眼江忠源，却向众人蹲了个福，笑道：&ldo;徐二爷回来了，哥哥嫂子每日价念叨您呢！&rdo;

&ldo;葛花妹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rdo;徐二虎笑道。江忠源打量葛花儿，只见她穿着蛋青市布黑缎绣梅滚边儿大褂，隐隐透着窈窕身材，云鬟雾鬓，一条结红绒大辫子垂在肩后，瓜子儿脸上一双水杏眼，忽闪忽闪晶莹闪亮，像会说话似的十分灵动。小嘴抿着，不笑也像在笑，刘海下两道细眉宇间微微蹙起，不愁也似在愁‐‐岭南女人常额高脸长，肤色黝黑的天生微憾，葛花儿一概没这样的容色，放在金粉江南也是十分出色的了。只是散花裤角下一双天足，江忠源看得略不入眼。葛花儿给他审视得怪不好意思的，见安了座，一双小手捧壶给他斟酒，说道：&ldo;这是哥哥嫂子自酿的菠萝蜜酒，大人放量用，不伤胃不上头的……&rdo;高保贵也笑道：&ldo;您是贵人，难得和我们这色人一道儿吃酒。大家高兴，多吃几杯何妨？就见叶制台，明日去也误不了您的事……&rdo;

江忠源笑道：&ldo;你们看我是书生？我在秀水办团练，打交道的都是当地缙绅、江湖朋友。如今外夷列强环伺，中原内地匪盗四起，国家用人之际，白面书生正是百无一用的人！你们都是三元里英雄‐‐来，干！&rdo;徐二虎、高保贵都没想到这位文弱消瘦书生如此豪慡，对视一眼，举杯和江忠源&ldo;咣&rdo;地一碰，仰首一饮而尽。

于是众人觥筹交错，葛花姑娘忙里忙外，不时出去给外问客人端菜上酒，又进来侍候，当筵宰蛇，开膛剥皮制蛇胆酒。江忠源看得心惊胆颤，待到烧蛇段上来，试着吃了几口，不禁拍案叫好：&ldo;平生头一遭吃这么好味道的菜，真是美食一绝！我要把母亲接来，请她老人家也尝尝！没想到广州人这么好手艺！&rdo;葛花儿笑道：&ldo;江大人没听人说，广州人只两样不吃‐‐天上飞的，不吃风筝；地下四条腿的，不吃板凳？&rdo;众人听得呵呵大笑。外边绵绵细雨，房中酒酣耳热，江忠源浑身劳乏一扫而尽，侧耳听隔壁琵琶笙弦悠扬婉约，歌女操粤语呢喃铿镪循节而歌，便请葛花儿翻译：&ldo;能不能译成官话？&rdo;葛花儿点头，说道：&ldo;这也是个可怜人呢，香港那边沦落过来的，她家渔船让汽艇撞翻了……&rdo;因译道：

&ldo;晓漏彻铜龙，窗火含金兽……微微曙色窥，暗暗云屏透。一枕游仙梦未成，半床红玉衾斜覆……沉吟残梦，生憎鹦鹉频催，朦犹星眸，犹怯余寒，先问海棠开否……&rdo;

&ldo;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rdo;江忠源叹息一声道，&ldo;亏她还有心情唱这些艳词！&rdo;

&ldo;她唱的什么，自己也未必知道。&rdo;高保贵殷殷劝酒，叹息笑道，&ldo;彩云姑娘是个可怜人呐……采珠人家出身，水性都是极好的，义律攻广州，她和老父亲逃到香港打鱼为生，这些英国鬼子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轮船撞翻了他们的渔船，不救人，兜着圈儿掀浪淹人，水手们站在舷上拍手笑看乐子。……你听听她唱的这声气，嗓子里哽着泪呢！&rdo;这一说众人都听出来了，便都不言声。一个杠夫喝得脸通红涨了，包着眼一拍桌子骂道：&ldo;丢那妈！朝廷要不变了心，还是林少穆（则徐字）大人在广州，英国佬能占了香港？能霸住这十三行？哪来的鸡巴南京、又是什么鸟望厦条约？三元里大战那会子……&rdo;

说起三元里，人们立刻兴奋起来，高保贵一拍大腿，说道：&ldo;我就在北乡，二哥一声号令，我那村里就出来三百多条汉子，杈把稻镰铡刀带着就冲出去，一下子就把狗日的们拦腰切成两段！&rdo;一个杠夫说：&ldo;我还活捉了一个！洋鬼子在皇上跟前都不肯跪，说是&lso;硬腿&rso;，我看他双膝跪着，比我们方太爷见余太尊还跪得地道‐‐是余太尊亲自带着人，逼我放了那个鬼子。嘿！真他妈不是东西！&rdo;

纷纷议论声中，徐二虎说声方便，挑帘出了外间，看那卖唱的彩云姑娘正坐在一张桌子旁低头调弦，踱过去，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轻声叫道：&ldo;彩云妹子……&rdo;

彩云听到这声音，像被针刺了一下，身上一颤，抬头看见是徐二虎雄赳赳站在面前，她的脸色先是苍白，又渐渐泛起红晕，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站起身来，蹲了个福儿，讷讷地低了头，颤声说道：&ldo;是徐二哥，你没……你回来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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