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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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第1页）

&ldo;我父亲深受燕王的赏识，可即使是这样，我仍然坚定地相信他会固守臣节，忠于朝廷，我甚至准备跟父亲一起逃出北平‐‐可后来，燕王召他前去，单独跟他长谈了一夜。&rdo;

景语的嗓音越发低沉，却含着难以言语的沉重苦涩，&ldo;次日早晨我才发现，我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倾覆了，黑白是非，竟然可以颠倒如此‐‐父亲他居然主动为燕王出谋划策，俨然要助他谋反称帝！&rdo;

说到这里，景语苦笑了一声，&ldo;天下士林都震惊了，以为他是为了贪图从龙之功，是为了趁机上位，而我却是不敢置信、不会相信！在我的仔细追查和反复追问下，父亲终于告诉了我真相：他其实是在暗地里联络齐泰、练子宁、黄子澄、方孝孺等人，谋划讨伐叛逆，力保天子。&rdo;

景语说到这，苦笑了一声道：&ldo;起初，他确实传递了好几次秘密消息，燕王的中军被长驱直入击破，两次大败，都有他的功劳‐‐但朝廷实在是颓靡不堪，大好局势下连出昏招，居然被燕王连破重镇，渡过长江天险攻破了金陵，而建文帝就这么离奇的不见了，也许是死在火中，也许是逃了。&rdo;

&ldo;接到这个噩耗的时候，父亲正在弹琴，瞬间三根琴弦断裂，他手指也涌出鲜血，他长笑一声，吟出了南宋文山先生的名句&rso;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lso;‐‐那时候，我就知道，他要以自身来殉这社稷江山，用性命和鲜血来匡扶这倒乱的朝纲大义！&rdo;

&ldo;那几天我心急如焚，反复矛盾犹豫几乎要发狂‐‐有时候，我觉得他这是在犯傻：天下那么多文臣武将都没能让朱棣倒下，你一个书生非要站出来以卵击石！我甚至想过把他绑走……有时候，我又觉得他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信念理想而奋战，再也没什么遗憾，即使身为人子，也不应横加干预。更多的时候，我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成败，他的性命，甚至我全家、全族的性命，都将彻底覆灭！&rdo;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了‐‐可小古却分明听出，他当时内心深处的巨大痛苦‐‐那种难以抉择、却又预知结局的感觉，是可以把人彻底逼疯的！

她心中一痛，接口问道：&ldo;所以那时候你为了救我，只能故作冷淡，把我们分在金陵为奴，而不愿给我们脱籍自由‐‐你是怕连累了我们？！&rdo;

&ldo;我父亲当时很受朱棣看重，你们母女登记在册子上也只是胡府下人的名义，要想赦免你们并不困难，但我清楚知道，过不多久，我父亲就要从天子重臣变成万恶刺客逆贼了，以朱棣的残酷狠毒，所有跟我父子有关系的人，都难逃厄运。&rdo;

小古听着他的话，眼中光芒越发闪亮，强忍着鼻酸和眼泪，急急追问道：&ldo;所以那时候，你来替我母亲诊治的时候……&rdo;

她嚅嗫着，却说不下去了，一抹火辣的嫣红从她脸颊升起，一种又酸又甜又苦又涩的滋味弥漫在心间，让她再也说不下去。

她说得词不达意，景语却听得清楚明白，他在黑暗中微微一笑，凝视着她的眸子也在发光，&ldo;我把那庚帖烧了，也伤了你的心‐‐可你难道以为，我就是那薄情寡义的人吗？&rdo;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明白了话中之意，也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示他们内心各自的不平静。

楼上的云板又起，弦音华美而流畅，这次的剧目，竟然是《吴汉杀妻》。

只听楼上顿时一阵山呼海啸的激烈赞声，显然是秦遥饰演的吴汉出场了，这是个文武双全的传奇人物，乃是光武帝刘秀麾下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他少年英才，深受王莽看重，不仅许以王爵，而且把南宁公主许嫁，授潼关总镇，作为心腹股肱之寄。

原本风光得意的人生，在某一日突然终结‐‐母亲告诉了他真正的身世：父本汉臣，为王莽所杀！

母亲让他投奔刘秀，光复汉室，至于南宁公主，只可看做仇人之女，取下她的头颅便是！

原本的恩爱夫妻，顿时成了杀父仇人之女……吴汉遵奉母命，不得不实行，但念及夫妻情深却又割舍不下，极端矛盾之下只得遂提剑入内，窥视着公主却不忍下手。

秦遥一派贵公子风范，却又毫无女气，正适合演这种白袍少年将，他反复焦躁地踱步，欲杀又心疼，要放弃却想起大义……这般矛盾踌躇的举动，被他演得扣人心弦，让人唏嘘。

景语静静听着，眼中的光芒却逐渐冷却，黯淡下来‐‐仿佛天边炽热的星辰，燃烧自身的一切，穿越重重阻隔划破宇宙苍穹，却终于力竭心累，冷却冰封，化为一块顽固铁石。

&ldo;七弟唱得是戏，演的却正是我们的人生……&rdo;

他喃喃说道，似乎是在跟小古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ldo;本来是如花美眷，比翼连理，可人生偏偏有这许多的不得已，这许多的悲苦艰难……&rdo;

&ldo;可我不是你仇敌的女儿！&rdo;

小古低声喊道，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急喘。

&ldo;不，不是你的错，是我……&rdo;

景清静静的看着她，&ldo;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rdo;

他的嗓音，淡漠而不含一丝感情，好似出现在他眼前的，并非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小少女，而是一个陌生的、不相干的路人，&ldo;是我对不起你。&rdo;

他的嗓音甚至是凛然带笑的，冷酷而满含嘲讽，对这世界，也对在短暂时间内沉溺过去，难以自拔的自己‐‐

&ldo;我已经不再是你心心念念的阿语了，而是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把他人性命当成游戏的怪物。&rdo;

他的身形，在黑暗之中站得笔挺，一字一句的宣告道‐‐

&ldo;再见了，如郡。&rdo;

三更终于到了，楼上的达官贵人们仍在精神抖擞的听戏，当红名伶秦老板的唱腔身段更是让他们频频称赞，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也只是一场正在演出的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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