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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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直到特快列车驶出了站台，我的心仍旧紧绷着，因为我根本还不愿意去想，我到底要怎么办，我要拿肚子里的小huáng豆怎么办，我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再留下来，留下来面对陆与江，面对一切，面对我不得不要的选择，所以我跑了。可是我脑子里那个huáng豆大的小黑点，它随时威胁着我的生命。

我没有想太多，跟陈默分手后就直奔火车站。飞机要身份证，我才没那么傻呢。坐火车谁能查着我的目的地？直到特快列车驶出了站台，我的心仍旧紧绷着，因为我根本还不愿意去想，我到底要怎么办，我要拿肚子里的小huáng豆怎么办，我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再留下来，留下来面对陆与江，面对一切，面对我不得不要的选择，所以我跑了。可是我脑子里那个huáng豆大的小黑点，它随时威胁着我的生命。大隐隐于朝我是办不到了，但我可以中隐隐于市，所以我的目的地是中国第一大城市‐‐上海。在几千万人口里把我捞出来，我估计迟非凡再子弟，也没这能耐。我买的票是上铺，没办法，临时买票，只有上铺了。以前我也可能大大咧咧一撩腿就上去了，但现在我肚子里有了小huáng豆，脑子里还有个定时炸弹小huáng豆，我也悲观起来，一时竟然犹豫不决，想怎么样爬才最安全。

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好在下铺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大妈，她看我站在那里发愣，于是问我：&ldo;姑娘，咋啦？&rdo;

我厚着脸皮告诉她：&ldo;我有小宝宝了，所以我在想怎么爬安全一点儿。&rdo;&ldo;哎呦！那怎么还能往上爬！&rdo;大妈特别热心，&ldo;看你这样子，还没三个月吧，这时候不稳定，你甭爬了，我上去睡，你就睡我这儿吧。&rdo;

我千恩万谢，大妈已经身轻如燕，上去了，回头还冲我笑：&ldo;你们两个大肚皮，正好睡一块儿。&rdo;对面下铺也是个孕妇，不过看她大腹便便的样子，应该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吧。她躺在那里对我温柔地笑了笑，她笑的样子真好看，也许就是所谓的母xg的光辉。我也对她笑了笑，然后就躺下了。这趟直达特快是夕发朝至，沿途不停靠任何站点，明天早晨就可以到上海了。半夜我睡得正香，忽然被呻吟声惊醒了。我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大妈也被吵醒了，探出头来问：&ldo;怎么了？&rdo;对面那个孕妇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了：&ldo;我肚子疼。&rdo;我吓了一跳，连睡意都没了。看电视新闻老看到孕妇在列车上出状况，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狗血的事还真能遇见。大妈&ldo;哎呦&rdo;了一声，我骨碌一下子爬起来穿上鞋，就去找列车员。等我把列车员找来，大妈已经拿着个杯子想喂那孕妇喝水。可孕妇疼得满头大汗，连水也喝不进去了。大妈到底生过孩子，有经验，说：&ldo;羊水都破了，怕是要生了吧？&rdo;列车员一见这qg形也慌了神，先把整节列车的灯都打开了，然后把列车长找来。列车长也急了：&ldo;我们是直达特快，沿途各站都不停靠，现在临时向调度申请，只怕也来不及了。&rdo;他去安排广播找医生，大家都被吵醒了，听说是这事，都很热心，有的爬起来找牛奶，有的找毛毯，但整节车厢里就是没有医生。广播又播了好几遍，终于从另一节车厢里来了一个男的。我们都以为他是医生，结果他特内疚地说：&ldo;我是shou医……&rdo;

列车长急得都要翻白眼了，那人说：&ldo;我原来是卧龙熊猫基地的shou医，专门负责大熊猫的，接生过很多大熊猫幼崽，不过没给人接生过……&rdo;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ldo;滚滚&rdo;啊……令人销魂的&ldo;滚滚&rdo;啊……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熊猫大夫。我无限崇拜地看着这位专给国宝看病的大夫。他的职业我很久之前就向往不已，没想到还真能遇上做这种工作的人。&ldo;都火烧眉毛了！也没别的医生！&rdo;列车长急得团团转，&ldo;能给国宝看，就能给人看，这人跟大熊猫应该差不多，反正都是哺ru动物！&rdo;要不是qg况紧急，估计大家都要被列车长这句话给逗乐了。但这时谁也笑不出来，连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都觉得紧张。熊猫大夫硬着头皮，让列车长去找几块毯子，把卧铺给包围起来。然后列车员去开水炉打开水，有热心的旅客拿出条新毛巾被，我和大妈则被熊猫大夫要求留下来帮忙。我腿都软了：&ldo;我什么都不会！&rdo;&ldo;没事，你就帮忙递点东西，我要什么你就拿什么。&rdo;大夫转过脸去吩咐，&ldo;大妈，您先帮忙按着她，别让她乱使劲……&rdo;我从来没见过人生孩子，估计大部分人跟我一样，也只在电视上见过。电视里演得很夸张，就在那儿撕心裂肺地叫着。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电视演的一点儿也不夸张，而是真的撕心裂肺地叫着。刚上车的时候，那孕妇是多斯文安静的女人啊，我还记得她那一笑，又温柔又腼腆。现在她蓬头垢面，跟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肌rou都扭曲了，全身都是汗。大妈拼命地安慰她，鼓励她使劲，但她一声比一声叫得惨，叫得我腿更软了。我看到大熊猫大夫也是一头大汗，我估计他比产妇更紧张。列车员提来了两大桶开水，还拿来了新的毛巾和塑料盆。每次看电视里生孩子总要烧开水，我也不知道要热水gān什么，反正大夫说&ldo;毛巾&rdo;，我就递给他毛巾，大夫说&ldo;酒jg&rdo;，没有酒jg，我大声叫列车员，最后列车员找了瓶烈酒来，也凑合着用。

我也不知道生个孩子要多长时间，反正我们都出了一身大汗，连列车员、列车长，甚至隔壁车厢的乘客，都和我们一样紧绷着脸，jg神紧张。最后听到小孩的啼哭声时，我都傻了。大夫叫我拿毛巾被，我都反应不过来，最后他又说了一遍，我才把毛巾被递给他。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包好了，旋即将一个软软的东西放进我怀里：&ldo;你先把孩子抱着。&rdo;

我看着那个梨子大小的小脸，真小，连眼睛都没睁开。小脑袋比我的拳头大不了多少，却长着一头黑乎乎的头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婴儿，被毛巾被裹着，就像个jg致的洋娃娃。商场里好多洋娃娃都比他大呢，但他热乎乎的，软绵绵的，就在我臂弯里哇哇大哭，声音宏亮，真不像我想象中那种刚出生的婴儿。

chuáng上的产妇声音嘶哑，却奋力想抬起头来：&ldo;孩子……&rdo;

我抱给她：&ldo;你看！他在哭呢。&rdo;

大妈高兴极了：&ldo;是个大胖小子，瞧这小胳膊小腿，多有劲！你听这声音，哭得多响亮！&rdo;

新妈妈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百感jiāo集地哭了。别说她了，我和大妈都高兴得想哭。列车员也高兴，兴冲冲就去餐车张罗煮糖水ji蛋，给孩子温牛奶。列车长听说母子平安，笑得眯起眼睛：&ldo;已经安排好了，站台上有救护车等着，待会儿一到站，大人孩子就可以去医院，确保万无一失。&rdo;

我觉得我自己简直像客串了一次惊心动魄的电影大片，又累又乏。大夫看样子更累，他是男主角啊，虽然这孩子跟他没关系，可是他是救了母子两条命的英雄。

我这时才有工夫去上洗手间，一路上都有没睡着的乘客问我：&ldo;生啦？&rdo;

我眉开眼笑，一一回答：&ldo;欸，生啦！&rdo;

还有热心的人从上铺探出头来问我：&ldo;是姑娘还是小子？&rdo;

&ldo;大胖小子！&rdo;

&ldo;嘿呦！恭喜恭喜！&rdo;

&ldo;谢谢谢谢！&rdo;我乐得跟自己生了孩子似的。整趟列车都喜气洋洋，还有位阿姨专门爬起来，从行李里拿给我卤ji蛋：&ldo;累坏了吧，姑娘，吃点东西垫一垫。&rdo;我死活推辞，她还是硬把整个袋子都塞给我了：&ldo;你吃不了就帮我拿给那位大夫。忙了半夜，真不容易！&rdo;谁说现代社会人qg淡漠，列车上人们素不相识，但大家都一样热心肠。等我上了洗手间出来，列车员正找我呢，拉我去餐车：&ldo;折腾大半宿饿了吧，去吃碗热汤面，大家都辛苦了。&rdo;

&ldo;那大人孩子……&rdo;

&ldo;有别的列车员帮忙照料着呢，甭担心了。&rdo;

餐车的师傅专门起来给我们下了面条，底下还卧着好几个ji蛋。我怀孕后胃口就特别好，也被吃撑着了。大夫也撑着了。我把整袋卤ji蛋塞给他：&ldo;一位阿姨给的，说你辛苦了，一定要我拿给你！&rdo;

大夫很感动，努力又吃了一个卤ji蛋，余下的都塞给列车长，请他分给大家。

他说：&ldo;在我们家乡，生了娃儿要吃红ji蛋。&rdo;一口地道的四川话这时候才冒出来。我想起来他是卧龙熊猫基地的shou医，专管大熊猫的，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向往的职业，所以我抓紧时机问他：&ldo;养大熊猫好玩吗？&rdo;

&ldo;好玩，会撒娇，会听话，你叫它过来，它就过来。有时候也耍赖，就跟小孩子一样。&rdo;

我这才注意到他约莫已经四十开外了，我问他：&ldo;您有孩子了吧？&rdo;

&ldo;读初三了，成绩特别好。&rdo;他比了一下，&ldo;齐到我眉毛高了。&rdo;言语里满是父亲的骄傲，他稍微顿了顿，说，&ldo;今年五月份的时候，大地震，和他妈妈一起，不在了。&rdo;

我彻底地愣在了那里，只会傻呆呆地看着他，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他的手指头无意地摩挲着面碗的边缘：&ldo;12号那天我在基地里上班，他和他妈妈在镇上，地震来了，没跑脱。&rdo;

我知道在那场地震中，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我知道在那场地震中，有很多很多家庭从此支离破碎。我曾看着电视直播而流泪，我曾为了血浓于水而捐款，但我从来没有近距离地面对一位地震的受害者，从来没有想到会在列车上，见到一位失去儿子、失去妻子的大夫。

&ldo;一出事我们就忙着清点熊猫，想办法把这些国宝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后来熊猫都安顿好了，才有时间回家看看。路不通，我是走回去的，走到镇口就知道，家是完了。所有的房子基本上全塌了，尤其是学校。我还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那娃儿体育特别好，短跑曾经拿过全县的名次，可是他没跑脱，我连他的尸骨都没找着……&rdo;

我笨拙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却笑了笑，仿佛是想掩饰眼中那一抹泪光：&ldo;没事，人这一辈子，长也不过几十年，为的是什么呢？总是为了要好好活下去。我那娃儿和我老婆要晓得我伤心得活不下去，他们在天上也不会快活的。你看，今天晚上我们不就又抱了个奶娃儿？虽然生在火车上，但那娃儿多健康！看着娃儿生出来，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rdo;

我的手不由得搁在了小腹上。生命的意义在于延续，在这世上，最顽qiáng的就是生命。在地震中，有坚持一百多个小时而获救的幸存者，有&ldo;叔叔我要喝可乐&rdo;的乐观的中学生，有救了两个同学的九岁小英雄……他们从来没有放弃，他们一直坚守希望，就连面前这位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夫，也在巨大的悲痛之后，重新挺直了他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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