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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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推拿三昧（第1页）

①

我不理解盲人的生活，我想，也正如他们不理解我们一样。

人是有区别的，视力健全的人如此，放在盲人身上，心灵恐怕还要遭受更高程度的扭曲。我不希望自己对盲人们抱有什么偏见，但遇见时，还是忍不住要有。

前几天，就游戏内某块地图文案和音乐上的问题，我们小组被主管留下来洽谈许久，待刷卡走出滚滑门时，外边的深夜已显辉色了。各式在白天也许都惨淡到并不开放的店家纷纷燃起招牌，单从推开门扉的顾客便可看出其品味和等级。

我是个天性寡淡的人，不喜欢那些稀里糊涂的活动，于是谢绝了朋友们要去喝酒的邀请，不合群地往家里走去。我知道他们此刻也许在议论我，也许还不无恶意、或善良地调侃过我几次——但在这世上，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构塑人生，我不以为有多惭愧。

也许是由于傍晚新雨的缘故，加之天气阴沉，水泥路上一片黑漉漉的。微凉的水滴有时会在经过梧桐树时从上方舐落，在我额头的钝方拍打出冰冷的漪角。

橘黄色的近光灯就这样一次次穿过我和我栏杆的近旁，行人们都是一副匆匆沉默的模样。我想起自己很多年前也买过车——从少年到今年，各式各样的，自行车、汽车或电动车都不是没有……却终究落满了灰尘。也有那种特别爱好步行的人吧？当然，于我，还有一层对于机械工具的不信任。我无法解释这种心态。

那为什么爱散步呢？大概，是因为这种方式陪伴我找到、也度过了许多难以忘怀的人和时光吧。

从主街拐入小道，右前方白亮门牌下的一群人使我停住了脚步：他们中有男有女，双手却异常小心地连在了一起，堤坝一般伴步而去。他们的年纪看起来差别不小，走起路来，却都时常低语问候，非常小心。

我有点疑惑，又略有警惕：正常人会一个接一个牵着手在路上走吗？

先前听到过的一点传闻——那有关“传销”的谣闻从记忆里散了出来：是“洗脑”之类的事。心下，我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捺不住好奇，轻声轻步想走上前去看一眼。谁知，刚路过店门口，里边的小妹就像是识破我企图似的哑然一笑，专程从柜台里绕出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身上有芳草和玫瑰香油的馨香，这些，都连同衣角淡淡的花瓣清香一齐绽放在她的年纪里。

她告诉我，那外边的都是店里面的大夫——对于推拿师而言，每个盲人都是“大夫”。

现在手牵着手，不过为了不让彼此跌倒罢了。

②

……

“呜……”

快下班时，坐在我对面的小李精准地做出了应于时钟的夸张哈欠和懒腰。他是近几月才来公司的，别看年龄已不小，做起事来，却还总像个孩子一样。

然而，毕竟是毕业于名牌院校，又从科班出身——他的音乐设计理念相当棒。时常听来，即便是总监先生也常常赞叹和称奇：为什么要在这里开头呢？但又并不冲突。他的性格也非常开朗，在我们这沉闷的办公室里，也总算有了点跃动的气息。

可是，今天，小李的表现却极不寻常：当他鬼鬼祟祟地从我旁边经过时，突然俯下身，低声说道：

“那个，陈哥……”

我注意到同样有几道敏锐的视线连同身体靠向了这里。

“那个……今晚要不去放松一下？”

后面这句话他憋了许久，但最后还是红着脸说出来了。应该是我屡屡拒绝其他人玩乐邀请的缘故吧——来一次又未尝不可呢？这次，突然，我的心里竟没有流露出下意识的抗拒。

……偶尔来一次呢？也许很有意思吧。这个想法没有理由地在开蕾。

“不是喝酒吧？”我扭头低声问。“当然不是，其实啊……”我们的声音沉溺在小幅度的进行里，不一会儿，小李脸上便泛出笑容，点点头，满足地离去了。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小李跟我说：平日里大家都坐在办公室或录音房，来来回回累的不像话——既然这样，如果晚上还去吵吵闹闹地喝酒，不是把剩余的体力也给榨干了吗？不太合适吧？

于是，小李建议说：不如去按摩一下吧？面对盲人，总可以安生点吧？

按摩吗？我心里闪动了一下。从小到大，我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服务，其一是从没有感觉到必要，其二，则源于我的一点偏见：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对盲人的一种侮辱。

（不该这样吧——还是说……）

最终，我没有拒绝，和他说“好吧”，便目送小李的背影远去。对于艺术的渴望就是这样一件贪婪的物什，每当你每潜入一尺，都会想知道更多自己尚不知道的暗块。知识的贪婪会如欲望般腐蚀在灵魂的内芯，继而奢求将任何没能够拿到手中的东西好好欣赏……这就是我者的缺憾。

当晚，小李在门口招呼了一声我，便跑到别的科室去召集别人了。会有很多人吗？结果并没到预期，但我们在离开时，还是集成了一个小队。

那几个曾在谈话时偷瞄我们的同事赫然在列。

③

我们一行大约有九人，沿着一条平时并不熟悉的青石路，几次左拐、直行，便望见了那片白光。就在一株大梧桐树下，那家其貌不扬的推拿房坐落在那里，及至重新仰面，认清店名，我才惊诧到这不是自己昨天经过的店吗？但留在里边的人我并不认识，也许是轮班了。

小李轻车熟路地领着我们几个来到师父房，各自挑选了自己满意的推拿工，接着便被牵引到各自的小室。我排在最后一位，待所有人离开后，才发觉小李眼中的那抹狡黠。此时已经没有大夫在外边了。小李告诉我：陈哥不用担心，已经帮您安排好了，就在二楼最里边的那间雅厢内。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他还不忘说，那位是盲人中最漂亮了。

这小子……我干笑一下，只眼神却在嘴角收拢的同时滴落出一些淌伤。我已经不再是那样的季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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