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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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礼见家尊（第1页）

晨曦微透窗纱，百子帐内暖意犹存。

这一夜，谢道临睡得极沉又极累。是云罗的刻板声音在帐外低唤，才将他从深沉的梦境中拽回。

帐幔掀开，卢静姝己坐起。她面上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神色。她己着起日常的襦裙中衣，玉娘捧着一套崭新的“钿钗礼衣”肃立一旁，等候为她换上。

这将是新妇正式拜见舅姑（夫之父母）的礼服，较之婚服略简，却也是命妇规制，这是婚仪的最后一步，代表夫家的认可。

玉娘低垂着眼，小心翼翼地配合着卢静姝更衣梳妆。当她的目光偶尔掠过谢道临的脸庞时，眼中那份慕与惊艳几无掩饰，比之卢静姝的清冷，如同莹莹烛火之于寒潭深井，格外鲜明灼热。

她的动作带着谦卑和一种不敢触碰的憧憬，每一次指尖递上钗环或整理衣带，都格外谨慎温顺，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只是她从未多言，所有的情愫都沉淀在那双低垂又忍不住偷瞄的眼眸里。

梳妆既毕，婢女们鱼贯而入，端上温热的净面水与青盐。谢道临在云罗与挽兰的服侍下整理衣冠。众人无声忙碌，空气里浮动着晨起特有的微凉与一丝无法言说的紧绷。

正厅早己布置停当。

谢尚书身着紫袍，坐于主位东侧。其正妻崔夫人则着命妇盛装，坐于西侧。两侧侍立着府中体面的仆妇和管事，一派肃穆家礼气象。谢道临立于厅口一侧，新妇卢静姝在媵玉娘的陪侍下，缓步上前。

卢静姝神色恭肃，对着两位尊长盈盈下拜。

她自玉娘手中接过一个朱漆托盘，盘中盛着三枚枣子和一碟栗子。她款步上前，行至谢尚书面前，再次屈膝深拜，将托盘高举过顶，声音清晰沉稳：

“谢道临妇卢氏，敢奠嘉菜于舅。”枣栗取其谐音，寓意新妇祈愿公公“早自肃栗”——即愿长辈身体康健、早日享受晚辈敬畏侍奉之福。

谢尚书端坐受礼，微微颔首，面色虽严肃却也带了谢道临从未见过的温和。

紧接着，卢静姝又从玉娘端着的另一个托盘中取过一小碟精致切好的腶修（风干的肉脯）。她行至婆婆崔夫人座前，同样屈膝深拜，举托至额前：“谢道临妇卢氏，敢奠嘉菜于姑。”

腶修谐音新妇“断断自修”——即从此在婆婆教导下勤勉修持妇德，不断自我完善。

崔夫人审视着眼前行礼如仪的新妇，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受。

奠菜礼毕。

司仪唱喏：“沃盥！”

卢静姝自婢女手中接过精致的铜匜（yi盛水器），玉娘则捧着一个洁净的铜盘跟在一侧。卢静姝行至公公谢尚书面前，恭敬地执匜，倾出温水于公公双手上方，水流缓缓浇下。

玉娘则举盘接住落下的余水。紧接着，她又如此侍奉婆婆崔夫人洗手。仪式象征着新妇亲自侍奉舅姑盥洗，尽孝敬之道。

随后，是新妇象征性地布置餐席并进献酒食等仪节。崔夫人全程目光不离卢静姝，如同在鉴定一件古董，观察其动作是否精准优雅、气度是否沉静从容。

待所有象征性侍奉完毕，司仪唱喏：“醴妇！”

崔夫人这才自案上端起一个早己备好的玉杯，杯中盛着浅琥珀色的甜酒。她神色矜持庄严，对依旧跪在面前的卢静姝道：“吾子妇甚淑慎，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妇道，和柔贞顺，慎勿骄妒。”

这是在用《女诫》内容训导新娘，言罢，将酒杯赐予卢静姝。

卢静姝双手接过，恭敬答：“诺。”依礼啜饮了极小一口甜酒，表示接受婆婆的认可与训导。

随后，崔夫人神色稍缓，示意身后仆妇。仆妇捧上一个雕琢精美的紫檀木小盒，和一个织金嵌宝的华丽小囊。

“妇有百务，兹赐尔箴管鞶囊（zhēnguǎnpánnáng），望尔勤勉持家，襄助夫婿。”崔夫人将两物郑重交到卢静姝手中。此举意义重大，象征着婆婆向新妇交接部分家庭内务管理之权。

当然，这只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谢道临尚未及冠，尚不能完全掌家。这后宅内真正的财权、人事调度乃至诸多庶务枢纽，仍牢牢掌控在崔夫人这位精明强干的当家主母手中。赐物仅为肯定新妇地位，距离真正放权尚需时日历练。

“媵妾拜见！”司仪再唱。

一首跪在卢静姝身后半步处、谨守本分的玉娘，此刻才终于得以单独上前。

她无需奠菜沃盥，亦无资格接受训导赏赐。玉娘对着高坐的谢尚书与崔夫人，庄重地行了一个更为简化的肃拜礼——屈膝、低头、深深欠身，以示尊崇。全程不敢稍有逾矩抬头，亦无片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庄重森严。

卢静姝面容始终沉静如水，在婢女搀扶下起身告退。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场宣告家庭权力结构变化的繁复仪式，只是完成了另一项明确的任务清单。

谢道临站在一旁，看着妻子清冷的背影与媵妾卑微的躬身。眼前之人，于他而言，依旧是雾里看花，带着疏离的清醒。

昨夜那冰冷的宣告与今晨这无可挑剔的仪轨，如同两面厚重的铜镜，清晰地映照出这桩婚姻的本质——家族、责任、传承的齿轮紧密咬合，个人情愫的容身之地，似乎极为有限。

百子帐与红烛的喧嚣远去，生活一如常轨。只余下清晰列明的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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