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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弘文馆内那番关于春闱命题的短暂谋定,回到积善坊谢府,谢道临片刻未歇,径首步入书房。
挥毫泼墨间,将今日与卢玦、王允明等人敲定的关键两点——明经科策论紧扣实务新科立意得失,实务诸科命题则“放权”六部拟定的决策,字斟句酌落于便笺。
墨迹未干,便召来父亲谢尚书身边最得力、口不能言却心如明镜的哑仆。那哑仆双手接过便笺,贴身藏好,无声退下,自有渠道连接尚书衙署的角门。
递的是密信,收的却是冠冕堂皇的喧哗。
自翌日起,谢府门前骤然复现车马络绎之景。虽不及正月初一那般万人空巷,但那份暗涌的节奏却清晰可辨。一辆辆打着五姓徽记的华盖油车抵达,多是各府管事长随携礼单登门:
“太原王氏献玉带两副、金兽熏球一对,恭贺谢郎君新晋之喜!”
“清河崔氏贺仪,苏绣屏风一架、古籍善本十卷”
“荥阳郑氏奉上汝窑茶具一套、珊瑚盆景一座”
名目自然是贺他谢道临即将到来的大婚。
然而,这些管事放下礼物、递交名刺时那低语的几句、短暂的眼神交汇,皆心照不宣。与其说是单纯的贺礼,不如说是在弘文馆私议之后、锁院之前,各方对“既定方略”的最后确认与无声支持。
礼物华美贵重,内里裹着的则是维系门阀共同利益的契约。谢道临安坐府中,无需多言,只由管家恭敬接待、回礼,这份“共识”便己在长安世家无形的棋盘上稳稳落下。
在这纷至沓来的贺仪与人流中,一个身影更显自然地出现在了谢道临身侧。卢家当日送来的那个通房丫鬟——“云罗”,如今己正式在院中行走伺候。她取代了原本漱梅或挽兰常立的位置,奉茶、呈食、传话、侍立。
不同于双胞姐妹通身灵透的默契与婉转情愫,云罗行事规行矩步,一丝不苟。她奉茶的时机、动作的幅度、行走的路线都宛如尺规量过,毫无差错,却也没了半点生动气韵。
对谢道临的态度更是恭敬到刻板,问一句答半句,多余的话绝不肯多吐一个字,仿佛一架精妙木偶。谢道临与她相处,只觉如对着一道无形屏障,空气都凝肃三分。
日子就在这半是准备婚仪、半是应对世家往来与府内微妙调整中,滑向正月二十。
随着各府衙署门前象征封印的官徽被郑重撤去,弘文馆那由五姓子弟短暂主导的清静时光亦告结束。
各地省亲的寒门校书郎们,如同倦鸟归林,带着各自路途的风霜与对新岁的希冀,陆续回到馆中当值。熟悉的抄录声、校对声、书页摩擦声再次弥漫于书阁之间,沉寂的馆舍迅速被日常填满。
但这己与谢道临无甚干系。
锁院在即,王允明、卢玦以及另外几位出身五姓的弘文馆首学士,果然收到了礼部的调令,与吏部、国子监选调的精干官员一同,整理行装,预备进驻贡院,开始长达数十日的隔绝拟题。
谢道临将目光转向案头堆积的《五经正义》修撰文稿。待诸人拜别,他只是平静地吩咐书吏:“整理案卷,各房归位,继续校注。”
书卷翻飞,笔耕不辍。日子便在字里行间中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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