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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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他想杀我。

他当时将手按在腰间，是想拔剑杀我：因为在局势稳定之前，渤海王战死的消息，无论如何都不能泄漏出去。

他如今问我是否已经知道，是想找借口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想杀我，有他的理由，或者这个理由在我看来，荒谬绝伦且不可理喻，但是在他，别无选择‐‐那是他非做不可的一件事。

想得明白，却还忍不住问出口：&ldo;殿下是要杀我么?&rdo;

&ldo;你说呢?&rdo;他避开我的注视，转头看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吞没无边无际的雨：&ldo;你方才、方才你为什么救我?&rdo;

那实在是笔赔本的买卖，我干笑：&ldo;大约是因为……我欠殿下一命吧。&rdo;

他也笑，在窄小的车厢里，笑声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诡异，一点点阴森，一点点无可奈何：&ldo;你不是还欠子进一条命么。&rdo;

&ldo;你不是还欠子进一条命么。&rdo;

我忽然听到了雷声，在头顶，一个一个炸开，从天高云远之处一直炸响到耳边，轰隆隆地响，轰隆隆的回声，每个雷都在重复他的最后一句话，漫不经心地，嘲笑的，质问的：你不是还欠子进一条命么。那或是一个事实。我是太原侯的人，从前是，就一直都是，所以太原侯才会笑着问我：&ldo;阿离，你就这么关心我那兄长?&rdo;

他这样问，因为那原本就是一个笑话。

闪电撕裂沉黑的夜幕，这句话撕裂所有温情脉脉的假象，所有，那些针锋相对的作弄，那些挺身相护的谎言，那些漫长又漫长的夜，那些剪落的灯花，那些晕开的字迹，袅袅燃香，灼灼月华，战场上的并肩，与有意无意的耳鬓厮磨，所有……我看到真相的鲜血淋漓，我将手放在心口那个位置，没有挣扎，也不觉得疼痛，我甚至还能笑，我说：&ldo;殿下说得对，我还欠他一条命，我这就去还他。&rdo;

&ldo;什么?&rdo;

我笑着重复给他听：&ldo;……我这就去还他。&rdo;

一脚踹开车门，再进一步，一步，就跌落在泥水地里，裂帛的声音，绝尘而去的车，冷风冷雨，都打在身上，一动都不想动，我想如果这时候他派人来杀我，手起刀落，易如反掌‐‐我甚至在暗暗期盼它的发生，期盼，滚烫的血，在冷夜里喷薄，如霞光热烈。

其实那未尝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对于我和他来说。

奈何天不从人愿。

我不记得我在雨地里躺了多久，大约并不是很久，记忆里的空白，结束于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说：&ldo;阿离，你这又何苦?&rdo;

我醒来，在太原侯府，这是我欠他的第二条命。

时间忽然变得飞快，秋日到尾声，转眼白雪茫茫，渤海王死亡的消息，在这一年正月宣之于天下，太原侯穿了孝。

他将我安置在原来的地方，一花一木，都如从前，就像是绕了老大一个圈，又回到原点。我问他：&ldo;我能为侯爷做点什么?&rdo;

他反问：&ldo;你想做什么?&rdo;

我说我不知道，他说那就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好，但是我总算知道了，这世上所有的好，如果可以不去问为什么，就不要问，能得一时的欢喜，就先欢喜了这一时，以后……谁知道呢?光是想想，都如天长地久一般荒凉。

太原侯有时也会叹息：&ldo;明明我先遇到你。&rdo;

我从容微笑：&ldo;侯爷想说什么?&rdo;

桃源中人不知魏晋，但是身在侯府，多少会有耳闻，比如世子承爵，比如新出炉的渤海王自封大将军，比如有人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原侯说：&ldo;如果他要带你走，阿离，你跟不跟他去?&rdo;

我笑：&ldo;你说呢?&rdo;

&ldo;阿离!&rdo;

我收笑：&ldo;我还欠你一条命。&rdo;

他转开目光，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ldo;我当初收留你，并没有怀什么好意。&rdo;

&ldo;我知道。&rdo;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世上没多少人喜欢养闲汉，我虽然功夫不济，总还有那么两三分可以利用的地方，不过一饭之恩，惠而不费，何乐不为?漂母救韩信，吕不韦货异人，用心虽有不同，结果却无甚差别。

太原侯点点头：&ldo;我奉命攻打玉璧城，阿离，他要你回去。&rdo;

玉璧城是当初渤海王战败身死的地方……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既已经染过血，就无所谓再染一回，我说：&ldo;我随你去。&rdo;

那是我走过的路。

原来所有我们走过的路，都是必经之路。那不是我头一回骑马，但绝对是头一回骑马跑这么远，这么快，当时疼痛，一言难尽，就是如今想来，也觉得骇然。人总是不能清楚地知道，一颗心怎样陷落，而在回望的时候，总要到回望的时候，才明白太迟，如果能够回到当时，如果我有一双手，能够穿过岁月的烟尘，能够挡住她当时的脚步，能够按住她雀跃的心……如果。

太原侯说：&ldo;当初王兄星夜驰骋，奔波千里，救社稷于危亡，挽大厦之将倾，让人每每想起，心驰神往。&rdo;

我心道这江山还姓元不姓陆呢，什么社稷危亡，大厦将倾，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心里腹诽，口中只道：&ldo;如果侯爷想，阿离陪侯爷依葫芦画瓢跑一趟也是使得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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