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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伶汝惶然向往后避,不解其意。
“刘家新妇救出狱来那名嫌犯;义宪长公主深夜私会那位生人;还有,诓走金法曹手书的毒妇;支开华阴衙役的那名女子……”
“我是太常寺卿女儿赵氏。”她匆忙开口,“受段孺人邀约借住王府散心。尊驾,与我素昧平生。”
“是么?”小吏将怀中文牒整好抱住,凑近些仔细看看,灯火变换,人影变幻莫测,他便颔首后退,笑说是自己看错了人。正待要走,却听这逃过一劫的糊涂蛋居然还敢来逞英雄:
“你又是何人?为何在此?怀抱何物?是否偷盗?”
“我?”小吏住脚转回身来,拍拍怀中之物,哈哈一乐,“这些‘宝贝’,还是仓曹亲自交予,要不要去对质呐?不妨告诉你,我姓端坐正,姓蒋名孟,是亲事府的长史,前几日随殿下出巡,见过,您这位赵姑娘。”
赵伶汝听出对方意味深长,当下懊悔不迭,口上却仍是强撑:“我一直借住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此说来就更该与蒋长史素昧平生……”
“下官记起来了。”蒋孟笑着一点头,“您是荣王府未来的王妃,下官的主子。”
长史语出惊人,竟使赵伶汝不知如何是好了。
“既然素昧平生,以后就多加关照。今日之事,请王妃娘娘权当不曾看见下官,对谁——尤其是殿下,都莫要提及。否则金法曹有些私下不平之语,下官身为长史,转述给殿下,是否也是分内之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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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孟盯着她压下嘴角来,畏畏缩缩点了头,方才也施一礼,扬长而去。留下赵伶汝刹时力不能支靠墙唯有喘息,片刻之间汗出如浆。王府长史神通广大,竟然同法曹……还有私交?受她以身相许、被她哄骗捐出保命符的金哥儿,她原本认定了的丈夫……可忽而间,殿下的赞许、孺人的推崇、长史那一句“王妃娘娘”……!竟使她不是是喜是忧了!他为何要要挟于她,又为何甘愿辅佐于她?回到借住的飞镜阁去,她得先向父亲去信,打探蒋孟此人根底。贴身婢得了信送出门去,再服侍她洗漱上床,不久自个在床畔熟睡。那鼾声轻微,却搅得赵伶汝难以成眠。空落的朝闻院、不知所踪的亲事、不怀好意的长史……
她到底是得去提点殿下!
翻身下床,不曾惊动了婢子。她下得二层楼来,一路往朝闻院去。这次更加轻车熟路,却更加畅行无阻。兴许殿下歇在别处,兴许殿下还有要事在身不得回府,兴许殿下已经堪破贼人诡计,不用她冒犯献丑……满腔的“兴许”却统统落空了。殿下同样夜不成寐,正在院中望着一树梧桐出神,见是她来,面上意兴阑珊,竟是一丝波澜也无。赵伶汝眼瞧着,一颗心却居然安定。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仿佛被月光涮了透明,浮浮沉沉在不知是不是她的美梦里,依旧俊逸出尘,合该无悲无喜。连他迟迟开口的思索,也那般使她沉醉:
“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其子若何?”
赵伶汝脱口便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那目隐没着的重瞳,便向她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奴幼时学过《论语》,不足以为殿下解惑。”他却摇头,道一句“无妨”,继而又大为叹息:
“可惜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矜功暂立,虚愿不至,岂非华而无德。称孤道寡,实为贱之本与。颜斶所言不爽,可惜再拜辞去,今又安在?”
赵伶汝仔细分辨,却终是不解其意,正要冒险上前斗胆进言之时,却见那梧桐影动、凡鸟停翅。颜斶回圜,当面、再作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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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棠本不想去。她甚至留下来同张祺裕又喝了一轮酒,骑上小红马也只管直直往公主府走;一路同湛紫等人有说有笑,更像是满不在乎;等到回了闲索居,才坐下来将摊了满桌的家书一份份理整了,捏在手里摩挲,又靠在胸前,长长久久,就那样愣愣坐着。晋郎守约践诺,每日家书写得事无靡遗,乃至有诗、有画,一字一句,就仿佛他此刻站在身侧,那样的栩栩如生,却使她不敢斜视旁顾。她毕竟没有去信,一封也不曾,连稍带给月亮的悄悄话也没有。她就是不稀罕,才不要缠缠绵绵哭哭啼啼。她自己也过得下去,不是么?瞧这闲索居主堂,摆一张竹榻,一方案几,再把去年协春苑厢房里他买的那些书册一并挪来;窗台上隔几步便摆了童昌琳折来的花蕊,栀子槐花牡丹不一而足,相映成趣;垂竹帘、设香亭,袅袅婷婷、若隐若现间,更着些梅妻鹤子的怡然之趣。李木棠自己更是梳洗一新,发髻琳琅围了大小不一的珍珠络子,上挑一把烧蓝挖耳簪,精巧娇俏、不压身高;腕间垂的是金镂空填香镯,脖上挂一串珊瑚狼牙,倒是柔中带刚;腰间并龙纹玉佩垂一只铜钱荷包,可谓文质彬彬,谦谦君子;案上玉如意旁摆的乃是文房四宝,胸中沟壑更是可见一斑。她所以该当得意自满,却为何如此惶惶不可终日?哪怕是院外草丛响动,也激她立时起身去看。雀目模模糊糊瞧不清楚影子,未等湛紫回神来扶,她已然匆匆忙忙跑出去,而后不出意外便在错落的石板路上跌了跤。
方方正正一块块青石,据说是专门自江浙送抵,切割精美,隔步摆放安置于奇花异草中,精心排列绕成半弧从闲索居延伸向花园外侧。李木棠眼睛本就看不明白,步伐更加错乱,有一步踩在石板间缝隙处,整个人就撞上去,双膝磕了个狠,是半晌讲不出话来。这会儿不用偏头去看她也已经晓得了,来者是二哥。还是去年渭门镇外那般似曾相识的熟稔感,使她矢口又想叫“阿兄”。凝碧提来了灯笼,湛紫搬来了药箱,二哥小心将她的裙摆卷上去,又见好大一团猩红,显然伤得不轻。自五佛山摔落渭门镇,又曾在露华殿跪了整夜,为救杨忻更是磕过那仪门外的石阶,至今日终成大患,一时来势汹汹,半晌荆风都不敢去挪动。李木棠自己倒是一滴眼泪没掉,反倒很是不好意思似的、单单红了双颊。“我又给你们招麻烦。”她低头看看,小声念叨,“被他看见了,又得挨骂。”
“我不说。”荆风立刻投降,“你一切安好,如此回话、如何?”
“可他呢?”李木棠问,“我要听故事,二哥哄我……这几天他虽然已经说得很仔细,但总有些不想让我知道的,还有现下,这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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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毛忽而又皱起来,狠狠憋下去一声痛喊,由着二哥将她抱回床上去,这会儿是乖乖躺了一动不动了。“他既然不来,就说明还忙……忙什么?谁又难为了他?”
荆风接过帕子来小心给她擦试血迹,嘴里嘟囔着回了个“朱老太尉”,又道:“赶明日早朝前,得同陛下奏对。兴明宫内不知是何形状,何时能得脱身。”他接着抬眼一瞥,“至于幕后主使……信中不曾提及,你却认识。聊作一乐,猜一猜?”
李木棠分心琢磨这么片刻,药粉连带棉布便打上去。她到底还是漏了片刻的气:“嘶……”这样没精打采的叫了,自然更没心思硬猜。荆风给她再套上俩护膝,正待分说答案,却被她轻轻拍拍:
“不要这个。”
“什么?”
她花五十两去请韩镖师,对面分文不收,反倒将这对新绣的护膝连同武人惯用的金疮药一并送来。她自觉受之有愧、诚惶诚恐只敢让凝碧仔细收着,哪里敢拿出来用还沾了自己血?荆风闻听因果却居然无动于衷,将她裙子放了被子盖了,又来岔开话题:那幕后元凶的名姓,实在也够木棠讶异一番光景——
“范自华?”她又念一遍,好像没有听清,“捐官逃避兵役、还有佞神的那些钱财,全是送给了范自华?去年半年时间京兆府没有府尹,全是受他的荫蔽,直到他自己的儿子光明正大走马上任?”
“前任京兆尹周庵,乃杨珣亲信。”
“国舅爷伏诛,周老爷又逃脱了制裁。他手下那些地方官为了自保,自然要向范家效忠。”李木棠说着往后一靠,狠狠出口冷气,“可是……范自华,就是、老太师的儿子?我记得曾经掌管大理寺卿,小之称一声‘范叔叔、范廷尉’……大理寺探监时我见过!刚正不阿,不许我和文雀姐姐入内,对小之那么照顾……”
她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了。
“若非知道是他,朱老太尉何至于如此迫不及待、登门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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