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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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己卯日皇帝亲出午门，步行前往天坛祈雨。待御驾率着大小臣工缓步行至天坛，已然是狂风大作，只见半天乌云低沉，黑压压的似要摧城。待得御驾返回禁城，已经是申初时刻，皇帝还没有用晚膳。皇帝素例只用两膳，早膳时叫起见臣子，午时进晚膳，晚上则进晚酒点心。还是太祖于马背上征战时立下的规矩。皇帝已经斋戒三天，这日步行数里，但方当盛年，到底jg神十足，反倒胃口大开，就在乾清宫传膳，用了两碗老米饭，吃得十分香甜。

琳琅方捧了茶进殿，忽听那风chui得窗子&ldo;啪&rdo;一声就开了，太监忙去关窗，皇帝却吩咐：&ldo;不用。&rdo;起身便至窗前看天色，只见天上乌云翻卷，一阵风至，挟着万线银丝飘过。只见那雨打在瓦上噼啪有声，不一会儿功夫，雨势便如盆倾瓢泼，殿前四下里便腾起朦朦的水气来，皇帝不觉jg神一振，说了一声：&ldo;好雨！&rdo;琳琅便端着茶盘曲膝道：&ldo;奴才给主子道喜。&rdo;

皇帝回头见是她，便问：&ldo;朕有何喜？&rdo;

琳琅道：&ldo;大雨已至，是天下黎民久旱盼得甘霖之喜，自然更是万岁爷之喜。&rdo;皇帝心中欢喜，微微一笑，伸手接了茶，方打开盖碗，已觉有异：&ldo;这是什么？&rdo;

琳琅忙道：&ldo;万岁爷今日步行甚远，途中必定焦渴，晚膳又进得香，所以奴才大胆，叫御茶房预备了杏仁酪。&rdo;

皇帝问：&ldo;这是回子的东西吧。&rdo;琳琅轻声应个&ldo;是。&rdo;皇帝浅尝了一口，那杏仁酪以京师甜杏仁用热水泡，加炉灰一撮，入水，侯冷，即捏去皮，用清水漂净，再量入清水，兑入上用江米，如磨豆腐法带水磨碎成极细的粉。用绢袋榨汁去渣，以汁入调、煮熟，兑了奶子，最后加上西洋雪花洋糖，一盏津甜软糯，皇帝只觉齿颊生香，极是甘美。道：&ldo;这个甚好，杏仁又润肺，你想得很周到。&rdo;问：&ldo;还预备有没有？&rdo;

琳琅答：&ldo;还有。&rdo;皇帝便说：&ldo;送些去给太皇太后。&rdo;琳琅便领旨出来，取了提盒来装了一大碗酪，命小太监打了伞，自己提了提盒，去慈宁宫太皇太后处。

太皇太后听闻皇帝打发人送酪来，便叫琳琅进去。但见端坐炕上的太皇太后，穿着家常的绛色纱纳绣玉兰团寿夹衣，头上亦只cha带两三样素净珠翠，端庄慈和，隐隐却极有威严之气，琳琅进殿恭敬行了礼，便侍立当地，太皇太后满面笑容，极是欢喜：&ldo;难为皇帝事事想着我，一碗酪还打发人冒雨送来。&rdo;见琳琅衣裳半湿，微生怜意，问：&ldo;你叫什么名字？&rdo;

琳琅答：&ldo;回太皇太后的话，奴才叫琳琅。&rdo;

太皇太后笑道：&ldo;这名字好，好个清慡的孩子，以前没见过你，在乾清宫当差多久了？&rdo;

琳琅道：&ldo;奴才方在御前当差一个月。&rdo;太皇太后点一点头，问：&ldo;皇帝今日回来，jg神还好吗？&rdo;琳琅答：&ldo;万岁爷jg神极好，走了那样远的路，依旧神采奕奕。&rdo;太皇太后又问：&ldo;晚膳进的什么？香不香？&rdo;

琳琅一一答了，太皇太后道：&ldo;回去好好当差，告诉你主子，他自个珍重身子，也就是孝顺我了。&rdo;

琳琅应：&ldo;是。&rdo;，见太皇太后并无旁的话吩咐，便磕了头退出来，依旧回乾清宫去。

那雨比来时下得更大，四下里只听见一片&ldo;哗哗&rdo;的水声。那殿基之下四面的驭水龙首，疾雨飞泄，蔚为壮观。那雨势急促，隔了十数步远便只见一团团水气，红墙琉瓦的宫殿尽掩在迷朦的大雨中。风挟着雨势更盛，直往人身上扑来。琳琅虽打着伞，那雨仍不时卷入伞下，待回到乾清宫，衣裳已经湿了大半。只得理一理半湿的鬓发，入殿去见驾。

皇帝平素下午本应有日讲，因为祈雨这一日便没有进讲。所以皇帝换了衣裳，很闲适的检点了折子，又叫太监取了《职方外纪》来。方瞧了两三页，忽然极淡的幽香袭人渐近，不禁抬起头来。

琳琅请了安，道：&ldo;回万岁爷的话，太皇太后见了酪，很是欢喜，问了皇上的起居，对奴才说，万岁爷您自个珍重身子，也就是孝顺太皇太后了。&rdo;

皇帝听她转述太皇太后话时，便站起来静静听着。

待她说完，方觉得那幽香萦绕，不绝如缕，直如yu透入人的骨髓一般。禁不住注目，只见乌黑的鬓发腻在白玉也似的面庞之侧，发梢犹带晶莹剔透的水珠，落落分明。却有一滴雨水缓缓滑落，顺着那莲青色的衣领，落下去转瞬不见，因着衣衫尽湿，勾勒显出那盈盈体态，却是楚楚动人。那雨气湿衣极寒，琳琅只觉鼻端轻痒难耐，只来得及抽出帕子来掩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是御前失仪，慌忙退后两步，道：&ldo;奴才失礼。&rdo;慌乱里手中帕子又滑落下去，轻盈盈无声落地。

拾也不是，不拾更不是，心下一急，颊上微微的晕红便透出来，叫皇帝想起那映在和阗白玉梨花盏里的芙蓉清露，却不知不觉弯腰拾起那帕子，伸手给她。她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颊上飞红，如同醉霞。偏偏这当口李德全带着画珠捧了坎肩进来，李德全最是机警，一见不由缩住脚步。皇帝却已经听见了脚步声，回手却将手帕往自己袖中一掖。

第12章

皇帝是背对着李德全，李德全与画珠都没瞧见什么。琳琅涨红了脸，李德全却道：&ldo;瞧这雨下的，琳琅，去换了衣裳再来，这样子多失礼。&rdo;虽是大总管一贯责备的话语，说出来却并无责备的语气。琳琅不知他瞧见了什么，只得恭敬道：&ldo;是。&rdo;

她心里不安，到了晚间，皇帝去慈宁宫请安回来，李德全下去督促太监们下钥，其余的宫女太监都在暖阁外忙着剪烛上灯，单只剩她一个人在御前，殿中极静，静得听得到皇帝的衣袖拂在紫檀大案上窸窣之声，眼睁睁瞧着盘中一盏茶渐渐凉了，便yu退出去换一盏。皇帝却突然抬头叫住她：&ldo;等一等。&rdo;她心里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发慌起来。皇帝很从容的从袖间将那方帕子取出来，说：&ldo;宫里规矩多，像下午那样犯错，是要受责罚的。&rdo;那口气十分的平和，琳琅接过帕子，便低声道：&ldo;谢万岁爷。&rdo;

皇帝轻轻颔首，忽见门外人影一晃，问：&ldo;谁在那里鬼鬼祟祟？&rdo;

却是敬事房的首领太监魏长安，磕了一个头道：&ldo;请万岁爷示下。&rdo;方捧了银盘进来，琳琅退出去换茶，正巧在廊下遇见画珠抱了衣裳，两个人一路走着，画珠远远见魏长安领旨出来，便向琳琅扮个鬼脸，凑在她耳边轻声问：&ldo;你猜今天万岁爷翻谁的牌子？&rdo;

琳琅只觉从耳上滚烫火热，那一路滚烫的绯红直烧到脖子下去。只道：&ldo;你真是不老成，这又关你什么事了？&rdo;画珠吐一吐舌头：&ldo;我不过听说端主子失宠了，所以想看看哪位主子圣眷正隆。&rdo;

琳琅道：&ldo;哪位主子得宠不都一样，说你懒，你倒爱cao心不相gān的事。&rdo;忽然怅然道：&ldo;不知芸初现在怎么样了。&rdo;御前宫女，向来不告假不能胡乱走动，芸初自也不能来乾清宫看她。画珠道：&ldo;端主子脾气不好，这阵子肯定心里烦，不知道芸初当着差事……&rdo;只叹了口气。琳琅忽然哧的一笑：&ldo;你原来还会叹气，我以为你从来不知道发愁呢。&rdo;画珠道：&ldo;人生在世，哪里有不会发愁的。&rdo;

琳琅与画珠如今住同一间屋子，琳琅睡觉本就轻浅，这日失了觉，总是睡不着。却听见那边炕上窸窸窣窣，却原来画珠也没睡着。不由轻声叫了声：&ldo;画珠。&rdo;画珠问：&ldo;你还醒着呢？&rdo;琳琅道：&ldo;新换了这屋子，我已经三四天没有黑沉的睡上一觉了。&rdo;又问：&ldo;你今天是怎么啦，从前你头一挨枕头便睡着了，芸初老笑话你是瞌睡虫投胎。&rdo;画珠道：&ldo;今天万岁爷跟我说了一句话。&rdo;

琳琅不由笑道：&ldo;万岁爷跟你说什么话了，叫你半夜都睡不着？&rdo;

画珠道：&ldo;万岁爷问我‐‐&rdo;忽然顿住了不往下说，琳琅问：&ldo;皇上问你什么了？&rdo;画珠只不说话，过了片刻突然笑出声来：&ldo;也没什么，快睡吧。&rdo;琳琅恨声道：&ldo;你这坏东西，这样子说一半藏一半算什么？&rdo;画珠闭上眼不作声，只是装睡，琳琅也拿她没有法子。过得片刻，却听得呼吸均匀，原来真的睡着了，琳琅辗转片刻，也朦胧睡去了。

第二日卯时皇帝就往乾清门御门听政去了，乾清宫里便一下子静下来。做杂役的太监打扫屋子，拂尘拭灰。琳琅往御茶房里去了回来，画珠却叫住她至一旁，悄声道：&ldo;刚才西六所里有人来，我问过了，如今芸初一切还好，只是安主子总跟端主子过不去，连带她们下人也吃亏。&rdo;

安嫔素来与佟贵妃走得近，如今佟贵妃暂摄六宫，安嫔俨若左膀右臂，近来佟贵妃抱恙，后宫诸多事务都是暂jiāo了安嫔在署理。画珠道：&ldo;咱们三个人是一块儿进的宫，现在我们两个人好歹在一起有个照应，只是芸初隔得远了。&rdo;琳琅道：&ldo;等几时有了机会告假，好去瞧她。&rdo;

要告假并不容易，一直等到四月末，皇帝御驾出阜成门观禾，乾清宫里除了李德全带了御前近侍的太监们随扈侍候，琳琅画珠等宫女都留在宫里。琳琅与画珠先一日便向李德全告了假，这日便去瞧芸初。

谁知芸初却跟了端嫔往太后那里请安去了，两个人扑了个空，又不便多等，只得折返乾清宫去。方进宫门，便有小太监慌慌张张迎上来：&ldo;两位姐姐往哪里去了？魏谙达叫大伙儿全到直房里去呢。&rdo;

琳琅问：&ldo;可是出了什么事？&rdo;那小太监道：&ldo;可不是出了事‐‐听说是丢了东西。&rdo;

画珠心里一紧，忙与琳琅一同往直房里去了。直房里已经是黑压压一屋子宫女太监，全是乾清宫当差的人。魏长安站在那里，板着脸道：&ldo;万岁爷那只子儿绿的翡翠扳指，今儿早起就没瞧见了。原没有声张，如今看来，不声张是不成了。&rdo;便叫过专管皇帝佩饰的太监姜二喜：&ldo;你自己来说，是怎么回事？&rdo;

姜二喜哭丧着脸道：&ldo;就那么一眨眼功夫……昨儿晚上还瞧着万岁爷随手摘下来撂那炕几上了，我原说收起来来着，一时忙着检点版带、佛珠那些，就混忘了。等我想起来时，侍寝的敬主子又到了。只说不碍事，谁知今儿早上就没瞧见了。这会子万岁爷还不知道，早上问时，我只说是收起来了。待会儿万岁爷回宫，我可活不成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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