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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记者问（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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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记者问注释标题本篇作于2015年。

——关于“我有一壶酒”事件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诗歌事件已经在网络上火起来将近半个多月。在此期间，《诗刊》子曰诗社一直紧密关注，对此事件进行追踪调查和报道，搜集各方面资料，并采访了一些诗词名家对此事件的观点看法和建议，听取各方面的声音。子曰诗社微信公众号将于近日做出系列报道。本期，子曰诗社编辑采访到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得主周啸天先生，并根据谈话内容整理如下：

问题一：周教授好！敬请您对此诗歌事件发表自己的观点和态度，此事件对诗词发展有何意义？

周啸天：此事缘起于有人在网络上抛出自己喜欢的两句唐诗：“我有一壶酒，可以慰风尘”（出韦应物《简卢陟》，原作为“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征求联句。没有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据说万人跟帖，以至网友大呼“国人诗性未死”。这个事件，好比一次诗词“狂欢节”。究其原因，与这两句诗所言之情的普世性有关，也与网络时代的诗词热有关。近年常有记者发问“为什么今天诗歌创作会走向低谷，读诗的人这么少？”我觉得发问者与诗词极为隔膜。所以我的回答是：你的话倒过来问也可以，今天的诗坛为何如此热闹，写诗的人为何如此之多？各地各县都有民间的诗社，所出诗刊汗牛充栋，更不用说网络的诗词热了。这一次“狂欢”，正是我如上表述的一个证明。

我还说过这样的话：一切艺术都含有几分游戏的意味，诗歌亦然。由诗歌派生出的文字游戏很多，如酒令、诗钟、联句、步韵，等等，不一而足。在孔子的“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之后，还可以加一句“诗可以玩”（《诗词创作十日谈》）。而这个事件也具有游戏的、娱乐的性质。

《旧约·传道书》说：“日光底下，并无新事。”类似的玩法，古已有之。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就以汉末徐幹《室思诗》四句“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出题，要求以“自君之出矣”打头，后二句以“思君如”三字领起譬喻，作五言绝句。他自己写了一首：“自君之出矣，金翠暗无精。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一时文士，赓和者甚众。除鲍令晖之作为八句，其余皆五绝体。如刘义恭所作为：“自君之出矣，笥锦废不开。思君如清风，晓夜常徘徊。”颜师伯所作为：“自君之出矣，芳帷低不举。思君如回雪，流乱无端绪。”由于“自君之出矣”的情事也具有普世性，所以赓和者的兴趣很高，续作历时很长，经齐、梁、陈、隋一直玩到唐代。例如：

自君之出矣，金炉香不然。思君如明烛，中宵空自煎。

（王融，齐人）

自君之出矣，罗帐咽秋风。思君如蔓草，连延不可穷。

（范云，梁人）

自君之出矣，愁颜难复睹。思君如檗条，夜夜只交苦。

（陈后主，六首录一）

自君之出矣，红颜转憔悴。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陈叔达，以下唐人）

自君之出矣，明镜罢红妆。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

（陈叔达）

自君之出矣，梁尘静不飞。思君如满月，夜夜减容晖。

（辛弘智）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张九龄）

自君之出矣，弦吹绝无声。思君如百草，撩乱逐春生。

（李康成）

自君之出矣，壁上蜘蛛织。近取见妾心，夜夜无休息。

（卢仝）

自君之出矣，宝镜为谁明。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

（雍裕之）

自君之出矣，万物看成古。千寻葶苈枝，争奈长长苦。

（张祜）

自君之出矣，鸾镜空尘生。思君如明月，明月逐君行。

（李咸用）

这件事的意义主要在于它激发了广大网民对诗词的热情和兴趣。孔子说：“诗可以兴。”常言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对诗词发生兴趣的人越多，就越有利于诗词的发展。只是我们不必夸大或吹胀。因为真正的诗歌须感悟生命，缘事而发。“狂欢”绝不能成为常态。诗可以玩，但须有一个度的把握。

问题二：对众多网友所续的诗，有何看法？是否有满意的作品或句子？

周啸天：浏览网友续句，亦不乏佳制。例如据说是网上转发量最大、好评如潮的：“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着想甚好，措语亦自然。李子批评它“扣风尘不紧”，也说得中肯。“天下人”改为“远行人”，口气不那么大，也许更切贴。李子最欣赏的一首是：“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平生行万里，太白是前身。”认为：“此续甚佳。既扣了风尘，也扣了酒，李白就是个酒鬼兼背包客咯，而且句子大气舒展。作者肯定知道李白的‘金粟如来是后身’。”应该说是不错的，但也并非无可挑剔，“太白是前身”这样的说法，诗中还缺少足以支撑的东西（酒加大走客，还不足以为太白）。比较别致的续句如：“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官人请自重，卖艺不卖身。”李子说它：“自然天成，紧扣了风尘二字。风尘除了行旅，还引申为不良职业，比如风尘女子什么的。”就诗的完成度而言，这首比上一首还好些。

问题三：怎样去提高公众对诗的辨识能力，怎样积极有效地引导国人进行诗词创作？

周啸天：提倡读，引导读。“读也，写在其中矣。”《围炉诗话》引贺裳语道：“不读全唐诗，不见盛唐之妙；不遍读盛唐诸公诗，不见李杜之妙也。”话虽这样说，初学者则应该从名篇读起，从精选本读起。如读诗，可从程千帆、沈祖棻《古诗今选》读起。读词，可从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读起。精熟名篇之后，便可根据个人爱好，选读别集，浏览总集，“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可资比较的资料愈丰富，你的鉴别力才愈可靠。诗才，是从阅读中产生的。读到什么份上，才可能写到什么份上。读到见了诗家三昧，不写则已，写必不落公共之言，下笔即有健语、胜语、妙语，而无稚语、弱语、平缓语。读诗的过程，也就是培养“诗性的人”的过程。一个“诗性的人”有两个琢磨，一是琢磨生活，一是琢磨语言。在生活中处处有美的发现，而又语言有味。当然，写作近体诗词，还须懂得诗词格律，积累写作技法，这就需要阅读一些专书。我个人关于诗词鉴赏和写作的意见，集中表达在《周啸天谈艺录》《诗词赏析七讲》《诗词创作十日谈》三书和我的新浪博客中，在网上可以浏览。这里只能长话短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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