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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龄城”悬浮在经年不散的、过滤了紫外线的灰白“长寿雾”中。空气清冷无菌,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不易察觉的、类似陈年纸页的微腐气息。这座城市没有孩子,只有行将就木的富人与维持他们“永生”的耗材。
城市核心区,“长春苑”的恒温花园里,银发的贵妇们啜饮着金杯中的琥珀色液体,讨论着第几任丈夫在输入“凝时剂”时的排异反应像一段走了调的乐章。她们皮肤光洁如瓷器,眼底却沉淀着枯井般的空茫。
雷恩行走在“底衬区”——延龄城基座下的蜂巢贫民窟。空气粘稠浑浊,混合着汗臭、霉菌与劣质营养膏的甜腻。与上层的死寂不同,这里拥挤、喧嚣,充斥着短暂生命的炽热与浑浊。雷恩是“时啜者”,受雇于长春苑的药剂师行会。他的工作,是品尝。
他走进“滋味坊”——一个堆满各种试剂管、坩埚和异样器具的逼仄实验室。雇主桑德尔,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白袍、手指枯瘦的老者,递给他一支刚调制完成的试管。液体呈浑浊的土黄色,散发着刺鼻的铁腥气。
“新批次的‘基础凝时剂’,品源是D3矿区的体力工群组。尝尝,稳定性如何?杂质指数超标吗?”桑德尔的声音平板无波。
雷恩没有犹豫,接过试管,滴了几滴在舌根。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冲垮了他的味蕾!
味道:浓烈的金属锈味(过度疲劳的肌肉溶解物)混杂着劣质碳水化合物的甜腻(营养膏)和粘稠的汗水酸腐。
感知:双手被沉重矿镐柄磨出的水泡破裂的刺痛感;腰背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的钻心劳损;肺部吸入粉尘后撕裂般的咳嗽欲望;以及更深处,一种被生活榨干骨髓的、深沉的疲惫,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包裹着意识。
雷恩强忍呕吐的冲动,额角渗出冷汗,精准报数:“杂质指数:7.2(矿尘代谢残留超标)。‘辛劳因子’浓度偏高,可能导致受体轻微肌纤维溶解副作用。建议稀释6%。”
桑德尔记录数据,眼中无一丝波澜。在延龄城,“凝时剂”是维持上层社会的基石。它不是药,而是以特殊技术从特定人群(健康短寿的底衬区劳工、无亲族的流民)身上抽离的“感知寿命”——一种凝聚了其生存强度与时间密度的神经信息浓缩液。输入长春苑居民体内,能短暂激活其衰竭的神经可塑性,制造“年轻活力”的幻象,以此延寿。代价是“原料”的快速消耗——被抽离感知寿命的个体,将陷入加速的麻木、遗忘与最终的痴呆,如燃尽的蜡烛。
雷恩的作用,是“品控”。他生来罹患罕见神经通感症——味觉可直接感知非物质化的精神信息。他能尝出“凝时剂”中蕴含的劳作强度、精神状态甚至原料个体的部分记忆碎片。他是活着的分析仪,也是这血腥链条中最清醒的刽子手。
一次为长春苑顶级客户调制的“珍品凝时剂”品鉴任务。
桑德尔将一支玲珑的水晶瓶放在天鹅绒软垫上。瓶内液体纯净如紫罗兰色的宝石,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近乎虚幻的花果淡香。“原料:编号A-001,‘灵感之源’。巅峰期青年艺术家,情感丰沛,感知敏锐。为一位尊贵的鉴赏家延寿三载而特制。尝尝,纯度?”
雷恩指尖微颤。这类“定制凝时剂”是最高机密,原料需经过极端筛选与控制,以确保精神信息的高纯与无害。他滴下极小一滴。
刹那间,他如同坠入色彩的暴风眼!
味道:不是果香,是最纯净的泪滴落在调色板混出的水彩甜腥。松节油的凛冽清澈。新帆布绷紧的微颤。
感知:灵感迸发时指尖触电般的悸动;日落烧灼视网膜时心脏的紧缩;初吻青涩如未熟浆果的滋味;成功画展开幕前夜肠痉挛般的焦虑与期待…
记忆碎片:一个空旷画室,晨曦穿过百叶窗的光带;颜料管被用力挤压发出的微弱呜咽;画布上女子回眸时眼中未干的雨雾;最后,一片纯白病房的寂静,和注射器推进手背的冰冷…
雷恩剧烈喘息,汗水涔涔:“纯…纯度99.8%!情感因子:极高阶!‘创造渴望’峰值稳定…无直接痛苦残留…但有…深藏哀愁?”他尝到了艺术家的消逝——那种天赋被当作燃料抽离、灵魂在麻木中沉入永夜的、无声的悲鸣。
“哀愁是灵魂的余韵,无碍。客户需要一点高贵的忧郁。”桑德尔满意收好水晶瓶。雷恩看着他的背影,舌尖残留的哀鸣刺痛喉咙。编号A-001,那位艺术家,恐怕已是一具眼神空洞的躯壳。
他偷偷带回一小滴残留液,深夜在底衬区的陋室中用清水稀释百倍。那滴纯净的“珍品”化开后,竟在廉价玻璃杯中泛出极其微弱的、流动的虹彩。雷恩看着这点流光,胃里一阵翻涌。这哪里是延寿药,分明是人间最璀璨灵魂的泪与魂的凝萃,被封存在瓶中,成为富人延长腐朽生命的佐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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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德尔罕见的慌乱。一支为内务总长特供的“凝时原汤”出了岔子。“原料情绪波动异常!成汤信息熵超标!检测仪失效!只能靠你了,雷恩!这关乎行会存亡!”
原料库编号K-7。一个名叫伊娃的年轻女性流民。报告显示她在抽离“感知寿命”前的监测期,情感指数忽高忽低,出现了罕见的记忆闪回抵抗。
雷恩被紧急带入与抽离舱直接连接的分析室。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腥甜味扑面而来!不是血腥,是生命被强行剥离时散逸的、高度浓缩的精神信息素!巨大的抽离舱内,伊娃(仅着白色束缚服)被固定,无数神经探针刺入脊椎与颅骨接口。她双目圆睁,布满血丝,眼神中不是恐惧,是一种灼烧般的清醒与刻骨的愤怒!
“开始!”桑德尔下令。
机器嗡鸣!浑浊的、翻滚着琥珀色光芒与絮状黑丝的液体开始从伊娃体表渗出,沿导管涌入品鉴分析端的容器!
雷恩舀起一小勺刚离体的、滚烫的“原汤”送入口中。
“轰——!!!”
世界在他舌尖炸裂!
味道:无法形容!不是单纯的苦辣酸咸!是暴怒熔岩喷薄的硫磺焦灼!悲伤冻雨刺骨的冰盐苦涩!绝望沥青的窒息粘稠!更深层是坚韧紫藤缠绕心脏的窒息甜腻!
感知:被强制与幼儿分离时撕心裂肺的剧痛(她的孩子!);尊严被踩入泥沼的灼烧;饥饿啃噬胃壁的空洞钝痛;底层相残以争夺一块发霉面包的齿冷;以及此刻,灵魂被针尖刺入、贪婪吮吸的极致亵渎感!
记忆洪流:雨夜抛弃婴孩在福利院门口的窒息感;冰冷机器扫描她身体的商品估价目光;抽离舱探针刺入的瞬间,那个孩子模糊的笑脸(她唯一藏起的珍宝记忆!)猛烈闪回带来的撕裂感——正是这记忆闪回抵抗,让情绪熵值超标!
“呃啊——!”雷恩痛呼跪倒!勺子脱手!这不是凝时剂!是灵魂被活刮时喷溅的毒血!是浓缩的人间至痛!每一味都是伊娃为生存咽下的污秽,每一勺都是她被踩碎的尊严!
桑德尔惊骇:“分析结果!”
“毒!”雷恩嘶吼,眼泪混合着胃酸涌出,“是…剧毒!痛苦熵值超限…记忆污染重度!注入会引发认知崩溃!停下!快停下机器!”
晚了。抽离进入尾声。伊娃发出最后一声野兽般的呜咽,身体瘫软,眼神如同燃尽的炭火,只剩死寂余灰。导管中浑浊的原汤归于平静,但雷恩知道,里面翻涌的是可以撕碎一切理智的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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