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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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寂静疗愈（第2页）

薇拉感到不安。在那些短暂的、痛苦的训练间歇，她耳边开始出现幻听——一种非常微弱、频率极高的嘶嘶声，像是大脑深处某种结构正在高速运转的电流音。阿斯特丽德对此的解释是高度兴奋的听觉神经产生的良性自发震荡。但薇拉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开始被“收集”声音的冲动主宰。

在食堂里，她不再专注于营养膏的味道（虽然它的味道也变得异常清晰、复杂甚至有些恶心），而是沉迷于人们进餐时勺碗碰撞的清脆叮当、咀嚼时的微小沙沙声、吞咽的咕咚声，以及模拟食物本身被挤压时发出的黏腻声响。她尤其沉迷于水声。

她站在喷泉边的时间越来越长，用水杯反复地从池中舀水再倾倒回去。哗啦啦……哗啦啦……每一次重复都带来全新的细节——水撞击杯壁的音色、溅出水滴在空中爆开的微小噼啪、水流落入池中的不同涟漪声谱……她的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仿佛要将整个声音吸干。

她对空气流动的声音也异常着迷。对着角落的通风口，她轻轻拨动自己的手指，捕捉气流被干扰时微妙的嘶嘶和哨音变化。她甚至开始聆听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那持续不断、永不休止的生命之溪在耳道深处低语。她发现，只要极度专注，就能从混乱中分辨出某种特定的、类似高频蝉鸣的恒定背景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阿斯特丽德将这些行为称为“声敏化沉浸”，是通往“聆听核心”（Auditorycore）——理解所有声音背后终极和谐规律——的必经之路。薇拉心中的疑虑却在与日俱增。那个来自父亲的黑匣子，像一块沉甸甸的冰藏在怀中。直觉告诉她，答案就在里面。

一个深夜，薇拉避开无处不在的传感眼，潜入了一个闲置的净化单元走廊。确认安全后，她掏出了那个贴身收藏、带着她体温的黑匣子。输入父亲用生命最后力气反复叮嘱她牢记的密钥。

咔哒一声轻响，黑匣子裂开。

里面没有武器蓝图或病毒样本。

只有一份密密麻麻的数据芯片，以及一张破损的照片——父亲年轻时，穿着简陋的第一代隔音服，站在一处被蚀声菌毯半吞噬的旧世界建筑前，身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旧式防护服的男人，笑容爽朗。照片下方有手写潦草标注：卡姆登，声波感知研究者……搭档……挚友。

薇拉颤抖着将芯片插入手腕上的植入式读取器。

首先涌入脑海的，是一段极其清晰、由父亲声音记录下的信息：

“薇拉，我的女儿，如果你听到这些……说明你走上了那条路……那条我怀疑过却别无选择的‘天梯’。听着，孩子，‘谐波解药’……它不是免疫。修会在撒谎！它是‘重塑’，一种利用蚀声菌毯原始基因片段设计的‘声波接口植入体’！它在摧毁你原生的听觉结构，将你的神经改造为一个极其敏锐、最终只会对‘特定波段声音’做出反应的……‘完美接收器’！”

父亲的语气充满悲愤。

“卡姆登……我的搭档……他才是天梯计划的早期核心研究者之一！他发现真相后试图逃离和告密……被修会灭口。我找到了他临终前托人传出的部分核心数据……卡姆登的研究表明：蚀声菌毯本身并非天灾！它是第七庇护所早期为了镇压十七区劳工暴动而开发的次声波武器……失控扩散的产物！”

薇拉如坠冰窟，耳边嗡嗡作响。

“修会声称的治愈……是把我们改造成‘生物天线’！他们所谓的‘通往纯净听觉的天梯’，只是一个筛选出能稳定承载‘接口’的奴隶的谎言！被改造者最终都将失去自我，大脑被彻底重塑，只能接收并沉溺于修会控制的‘纯净信号’。穹顶之城需要的不只是沉默的底层劳工……他们还需要彻底失去反抗意志、只能为其服务的‘听觉单元’！服务于他们所谓的‘和谐世界’！”

“谐波解药……会不断刺激你的神经敏化……让你越来越渴求纯净的声音，直到你只能从修会的‘源波’里获得满足……最终成为……他们的提线木偶！真正的瘟疫……来自高处！”

“卡姆登……还有我……就是代价。别去穹顶！薇拉！逃！利用他们对声音的痴迷……找到缝隙……逃走！”

芯片中还记录了关于“接口”设计的残缺数据和卡姆登关于“菌毯源控技术”的笔记片段——指向第七庇护所穹顶核心的某个信号发射塔频率节点。黑匣子的物理夹层里，薇拉摸到了两片极微小的、类似信号过滤器的银色芯片。

薇拉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颤抖。她看向那扇通往模拟花园的巨大观察窗。喷泉的水依然在哗哗流淌，但在她此刻的耳朵里，那声音剥去了所有神圣外衣，暴露出人造核心机械化的僵硬模拟音调。远处模拟鸟的叫声，此刻听起来像精确但冰冷的代码重播。整个“谐律圣所”在她耳中瞬间变调——那些细微的瑕疵噪音如同被无限放大：空气循环系统中顽固的电机高频嘶鸣（频率极其固定），通风口气流的特定哨音模式（带有规律性谐波），甚至脚下地板承压反馈的细微结构（音调恒定）……

这些声音不再仅仅是“瑕疵”，而是组成了一个巨大、冰冷、无处不在的网格！一个由无数被精确控制的特定频率编织的声学牢笼！每一个角落都在释放着精密的、引导性的声波信号！它们持续冲刷、渗透，不断强化着她脑中那座正在被改造、渴望纯净和谐的神经囚笼！她脑中那股恒定的高频嘶鸣……正是改造正在发生的铁证！

更可怕的是，薇拉发现自己对这些人工生成的“纯净”声谱产生了难以抑制的生理性舒适感。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水，她的身体本能地渴望着那些稳定的、低熵的白噪音节奏。刚刚获得解放的听觉，正在被塑造成一条专为特定声音准备的、狭窄的欲望管道！

阿斯特丽德修女那面具般的笑容，在她脑中化作冰冷的讽刺。“适应未来的纯粹形态”……“纯粹”地成为奴隶！“听觉核心”……核心的只有服从！修会像精密的园丁，培育着对特定旋律渴望的感官毒瘾！

愤怒与恐惧交织，如同冰火在体内冲突。父亲死于反抗，卡姆登死于真相，而她，差点自愿成为他们饲养的完美牲畜！

就在这时，一串异常清晰、穿透力极强的笑声由远及近。几个穿着洁白制服的孩子追逐打闹着跑过走廊拐角。他们的笑声！那些声音！如此陌生，毫无人工制造的痕迹，充满孩童天然的节奏跳跃和不稳定波动，像新鲜果汁一样酸爽。它们在薇拉刚刚被精控训练的耳朵里炸开，刺耳、无序、混乱！完全脱离了那冰冷网格的范畴！

剧烈的生理性排斥瞬间冲上脑门！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她几乎要弯腰呕吐！新植入的“接口”对天然的、未经雕琢的声波产生了强烈的“排异反应”！

薇拉痛苦地扶墙喘息，冷汗浸透了白袍。几米外，一个经过的修会医疗机器人滑过，手臂上冰冷的红色扫描灯扫过薇拉苍白的脸。它发出单调的电子音：“目标-薇拉·诺斯：生命体征波动异常。检测到过度神经敏化与自主生理排斥。建议……强化……声学……环境……导引……”

强化导引？！薇拉全身汗毛倒竖！它要把那些网格的声音调得更大！用她正在上瘾的“纯净和谐”彻底碾碎她最后一点真实的混乱感知！

走廊尽头，那两个被笑声吸引而来的白袍儿童停下了脚步，好奇而纯净的眼睛看着这个表情痛苦、扶着墙壁颤抖的年轻女人。阿斯特丽德那完美无瑕、仿佛由稳定声波编织而成的柔和身影，无声地出现在走廊的明亮光源下，挡在那两个孩子和薇拉之间。

“薇拉，”阿斯特丽德的声音通过空气直达薇拉此刻过于敏感的耳膜，那柔滑如丝的声线如同催眠的摇篮曲，每一个元音和辅音的共鸣都精准得令人颤栗，压制着薇拉脑中因天然笑声刺激而引发的紊乱声波震荡，“你正在经历关键整合期的不适。混沌之音对初绽的纯净是致命的毒药。让我们帮助你，回到和谐中来。”

薇拉缓缓抬起头，汗水滑过她的额头。她能感觉到圣所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一个巨大的声音矩阵，无处不在的网格声波开始如潮水般加强，试图抚平她因真相和天然噪音而激起的神经波动。那股恒定的高频嘶鸣也随之爬升，挤压着她最后的清醒。

她看着阿斯特丽德那双平静无波、仿佛倒映着冰冷声波纹路的眼睛，又看到修女身后那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圣所墙壁。

墙壁表面，光滑的银色材料反射着她此刻的身影——苍白的、惊恐的、被白色长袍包裹着，像一个即将被装进标本盒的脆弱生命——而在这反射的虚像上方，阿斯特丽德的身影宛如一个巨大、冰冷、稳定的声波核心体。

然后，薇拉在那反射的虚影边缘，极其清晰地在圣所光滑的金属墙壁上，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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