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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有个老婆子,扶墙摸壁,迤逦近前,挤紧眼睛只瞧烟客;瞧到实夫,见是单挡,竟瞧住了。实夫不解其故,只见老婆子嗫嚅半晌,道:“阿要去白相相?”实夫方知是拉皮条的,笑置不理。堂倌提着水铫子要来冲茶,憎那老婆子挡在面前,白瞪着眼,“咳”的一声,吓得老婆子低首无言而去。
实夫复吸了两口烟,把象牙烟盒卷得精光。约摸那时有五点钟光景,里外吃客清了好些,连那许多野鸡都不知飞落何处。于是,实夫叫堂倌收枪,摸块洋钱照例写票,另加小洋一角。堂倌自去交帐,喊下手打面水来。
实夫洗了两把,耸身卓立,整理衣襟,只等取票子来便走。忽然又见一只野鸡款款飞来,瓦的竟把实夫魂灵勾住。
第十五回终。
第十六回种果毒大户搨便宜打花和小娘陪消遣
按:李实夫见那野鸡只穿一件月白竹布衫,外罩玄色绉心缎镶马甲,后面跟着个老娘姨,缓缓踅至屏门前,朝里望望,即便站住。实夫近前看时,亮晶晶的一张脸,水汪汪的两只眼,着实有些动情。正要搭讪上去,适值堂倌交帐回来,老娘姨迎着问道:“陈个阿曾来?”堂倌道:“勿曾来(口宛),好几日匆来哉。”老娘姨没甚说话,讪讪的挈了野鸡往前轩去,靠着栏于看四马路往来马车。
实夫问堂倌道:“阿晓得俚名字叫啥?”堂倌道:“俚叫诸十全,就来里倪隔壁。”实夫道:“倒像是人家人。”堂倌道:“耐末总喜欢人家人,阿去坐歇白相相?”实夫微笑摇头。堂倌道:“故也无啥要紧,中意末走走,勿中意豁脱块洋钱好哉。”实夫只笑不答。堂倌揣度实夫意思是了,赶将手中揩擦的烟灯丢下,走出屏门外招手儿叫老娘姨过来,与他附耳说了许多话。老娘姨便笑嘻嘻进来,向实夫问了尊姓,随说:“一淘去哉(口宛)。”实夫听说,便不自在。堂倌先已觉著,说道:“耐哚先去等来哚弄堂口末哉,一淘去末算啥嗄?”娘姨忙接道:“价末李老爷就来囗,倪来里大兴里等耐。”实夫乃点点头。娘姨回身要走,堂倌又叫住叮嘱道:“难末文静点,俚哚是长三书寓里惯常哚个,(要勿)做出啥话靶戏来!”娘姨笑道:“晓得个哉,阿用得着耐来说?”说着,急至前轩挈了诸十全下楼先走。
实夫收了烟票,随后出了花雨楼,从四马路朝西,一直至大兴里,远远望见老娘姨真个站在弄口等候。比及实夫近前,娘姨方转身进弄,实夫跟着,至弄内转弯处,推开两扇石库门,让实夫进去。实夫看时,是一幢极高爽的楼房。那诸十全正靠在楼窗口打探,见实夫进门倒慌的退去。
实夫上楼进房,诸十全羞羞怯怯的敬了瓜子,默然归坐。等到娘姨送上茶碗,点上烟灯,诸十全方横在榻床上替实夫装烟。实夫即去下手躺下,娘姨搭讪两句,也就退去。实夫一面看诸十全烧烟,一面想些闲话来说。说起那老娘姨,诸十全赶着叫“无(女每)”,原来即是他娘,有名唤做诸三姐。
一会儿,诸三姐又上来点洋灯,把玻璃窗关好,随说:“李老爷就该搭用夜饭罢。”实夫一想,若回栈房,朱蔼人必来邀请,不如躲避为妙,乃点了两只小碗,模块洋钱叫去聚丰园去叫。诸三姐随口客气一句,接了洋钱,自去叫菜。
须臾,搬上楼来,却又添了四只荤碟。诸三姐将两副杯筷对面安放,笑说:“十全来陪陪李老爷囗。”诸十全听说,方过来筛了一杯酒,向对面坐下。实夫拿酒壶来也要给他筛。诸十全推说:“勿会吃。”诸三姐道:“耐也吃一杯末哉,李老爷勿要紧个。”
正要擎杯举筷,忽听得楼下声响,有人推门进来。诸三姐慌的下去,招呼那人到厨下说话,随后又喊诸十全下去。实夫只道有甚客人,悄悄至楼门口去窃听,约摸那人是花雨楼堂倌声音,便不理会,仍自归坐饮酒。接连干了五六杯,方见诸三姐与诸十全上楼,花雨楼堂倌也跟着来见实夫。实夫让他吃杯酒,堂倌道:“倪吃哉,耐请用罢。”诸三姐叫他坐也不坐,站了一会,说声“明朝会”,自去了。
诸十全又殷殷勤勤劝了几杯酒。实夫觉有醺意,遂叫盛饭。诸十全陪着吃毕。
诸三姐绞上手巾,自收拾了往厨下去。诸十全仍与实夫装烟。实夫与他说话,十句中不过答应三四句,却也很有意思。及至实夫过足了瘾,身边摸出表来一看,已是十点多钟,遂把两块洋钱丢在烟盘里,立起身来。诸十全忙问:“做啥?”实夫道:“倪要去哉。”诸十全道:“(要勿)去囗。”
实夫已自走出房门。慌的诸十全赶上去,一手拉住实夫衣襟,口中却喊:“无(女每),快点来囗!”诸三姐听唤,也慌的跑上楼梯拉住实夫道:“倪该搭清清爽爽,啥勿好耐要去嗄?”实夫道:“我明朝再来。”诸三姐道:“耐明朝来末,今夜头就(要勿)去哉(口宛)。”实夫道:“(要勿),我明朝定规来末哉。”诸三姐道:“价末再坐歇囗,啥要紧嗄?”实夫道:“天勿早哉,明朝会罢。”说着下楼。诸三姐恐怕决撒,不好强留,连道:“李老爷,明朝要来个囗!”诸十全只说得一声“明朝来”。实夫随口答应,暗中出了大兴里,径回石路长安客栈。
恰好匡二同时回栈,一见实夫,即道:“四老爷到仔陆里去哉嗄?阿唷,今夜头是闹热得来!朱老爷叫仔一班毛儿戏,黎大人也去叫一班,教倪大少爷也叫一班。
上海滩浪通共三班毛儿戏,才叫得来哉,有百十个人哚囗,推扳点房子才要压坍哉!四老爷为啥匆来嗄?”实夫微笑不答,却问:“大少爷囗?”匡二道:“大少爷是要紧到尤如意搭去,酒也匆曾吃,散下来就去哉。”
实夫早就猜着几分,却也不说,自吸了烟,安睡无话。明日饭后仍至花雨楼顶上。那时天色尚早,烟客还清。堂倌闲着无事,便给实夫烧烟,因说起诸十全来。
堂倌道:“俚哚一径勿出来,就到仔今年了坎坎做个生意。人是阿有啥说嗄?就不过应酬推扳点。耐喜欢人家人末,倒也无啥。”实夫点点头。方吸过两口烟,烟客已络绎而来,堂倌自去照顾。
实夫坐起来吸水烟,只见昨日那挤紧眼睛的老婆子又摸索来了,摸到实夫对面榻上,正有三人吸烟。那老婆子即迷花笑眼说道:“咦,长大爷,二小姐来里牵记耐呀,说耐为啥匆来?教我来张张。耐倒刚巧来里。”实夫看那三人,都穿着青蓝布长衫,玄色绸马甲,大约是仆隶一流人物。那老婆子只管唠叨,三人也不大理会。
老婆子即道:“长大爷晚歇要来个囗,各位一淘请过来。”说了自摸索而去。
老婆子去后,诸三姐也来了,却没有挈诸十全;见了实夫,即说:“李老爷,倪搭去囗。”实夫有些不耐烦,急向他道:“我晚歇来,耐先去。”诸三姐会意,慌忙走开,还兜了一个圈子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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