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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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第1页）

碧桃道：&ldo;说是到通州去，她是通州人。&rdo;

&ldo;南通州是北通州？&rdo;李妈说。

似乎没有人知道。

北洋政府倒了她有没有回来，回来了是否还能掛牌子做生意，是不是太老了，又打上了吗啡？九莉从来没想到这些，但是提起她的时候总护著她：&ldo;我倒觉得她好看。&rdo;

当时听不懂的也都忘了：在那洞窟似的大房间里追逐著，捉住她打吗啡针，那阴暗的狂欢场面。乃德看不起她，所以特地吩咐韩妈不要孩子们叫她。看不起她也是一种刺激。被她打破头也是一种刺激。但是终於被&ldo;新房子&rdo;抓到了把柄，&ldo;棒打鸳鸯两离分，&rdo;而且没给遣散费。她大概下场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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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林虽然好了，爱老三也走了，余妈不知道怎麼忽然灰心起来，辞了工要回家去。盛家也就快回南边去了，她跟著走可以省一笔路费，但是竟等不及，归心似箭。

碧桃搭訕著笑道：&ldo;余大妈走了，等毛哥娶亲再来，&rdo;自己也觉得说得不像，有点心虚似的。也没有人接口。

白牛皮箱网篮行李捲都堆在房间中央。九莉忽然哭了，因为发现无论什麼事都有完的时候。

&ldo;还是毛姐好，&rdo;碧桃说。&ldo;又不是带她的，还哭得这样。&rdo;

余妈不作声，只顾忙她的行李。九林站在一边，更一语不发。

楼下报说黄包车叫来了。余妈方才走来说道：&ldo;毛姐我走了。毛哥比你小，你要照应他。毛哥我走了。以后韩妈带你了，你要听话，自己知道当心。&rdo;

九林不作声，也不朝她看。打杂的上楼来帮著拿行李，韩妈碧桃等送她下楼，一片告别声。

此后九莉总觉得他是余妈托孤托给她们的，觉得对不起她。韩妈也许也有同感。

他们自己也要动身了。

&ldo;到上海去嘍！到上海去嘍，&rdo;碧桃漫声唱唸著。

傢俱先上船。空房里剩下一张小铁床，九莉一个人蹲在床前吃石榴，是&ldo;新房子&rdo;送的水菓。她是第一次看见石榴，里面一颗颗红水晶骰子，吃完了用核做兵摆阵。水菓篮子盖下扣著的一张桃红招牌纸，她放在床下，是红泥混沌的秦淮河，要打过河去。

连铁床都搬走了，晚上打地铺，韩妈李妈一边一个，九莉九林睡在中间。一个家整个拆了，满足了儿童的破坏欲。头上的灯光特别遥远黯淡，她在枕上与九林相视而笑。看著他椭圆的大眼睛，她恨不得隔著被窝搂紧了他压碎他，他脆薄得像梳打饼干。

最初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坐在床上，他并排坐著，离得不太近，防万一跌倒。两人都像底边不很平稳的泥偶。房间里很多人，但是都是异类，只有他们俩同类，彼此很注意。她面前搁著一隻漆盘‐‐&ldo;抓週&rdo;。当然把好东西如笔墨都搁在跟前，坏东西如骰子骨牌都搁得远远的，够不到。韩妈碧桃说她抓了笔与棉花睏脂，不过三心两意，拿起放下。没有人记得九林抓了什麼。

也许更早，还没有他的时候，她站在朱漆描金站桶里，头别来别去，躲避一隻白铜汤匙。她的调羹呢？白磁底上有一朵紫红小花。不要这铁腥气的东西。

&ldo;唉哎噯！&rdo;韩妈不赞成的口吻。一次次泼撒了汤粥。

婴儿的眼光还没有焦点，韩妈的脸奇大而模糊。

突然汤匙被她抢到手里，丢得很远很远，远得看不见，只听见叮噹落地的声音。

&ldo;今天不知道怎麼，脾气坏，&rdo;韩妈说。

她不会说话，但是听得懂，很生气。从地下拣起汤匙送了出去，居然又拿了隻铜汤匙来喂她。

房间里还有别人来来往往，都看不清楚。

忽然哗哗哗一阵巨响，腿上一阵热。这站桶是个双层小柜，像嚮蹀廊似的迴声很大。她知道自己理亏，反胜为败了。韩妈嘟囔著把她抱了出来，换衣服擦洗站桶。

她站在蕊秋梳妆台旁边，有梳妆台高了。蕊秋发脾气，打了碧桃一个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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