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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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ldo;回大人，&rdo;那衙役毕恭毕敬，提着茶壶躬腰儿陪笑道，&ldo;小的上头是门政，门政上头是签押房戈什哈，再上头是胡师爷，和制台隔着几层呢！茶叶不好；小的给您再换。我们制军见人不分时刻的。&rdo;说着又一躬，退了出去。

江忠源只好耐着性子再等。又过一刻，还是没个动静，不由得心头焦躁，自言自语道：&ldo;就是到北京见军机大臣，见亲王贝勒贝子，有这么个等法儿？&rdo;

&ldo;大人是新来的吧？&rdo;靠玻璃窗坐着的一个胖子，穿着补子，袖子捋得老高，端着茶碗笑道：&ldo;累了就院里遛达遛达，里头有炕还能睡，我们在这等了四天了，您才等这么一会儿。急什么呢？&rdo;

等了四天！江忠源一怔，看看几个人，知道不是玩笑，颓然落座道：&ldo;想不到叶制台这么忙，该早点先来一封信的……&rdo;这样一开口，几个人便互通官阀，那个胖子是番禹县令岑春，挨身那个白净脸是高要县令何相祖，北边春凳上坐的是惠州、茂名和海南来的，一个叫潘少英，一个叫黄克家，一个叫康必正，都是县令。寒暄一阵子，江忠源才知道是叶名琛要开会议，召各县的令守布防。江忠源问：&ldo;广东几十州县，单召诸位老兄开会布防？是海防、夷防还是匪防治安？&rdo;

&ldo;如今还有什么海防夷防？洋人占了香港又在九龙闹新界，只要不进广州城，屁防也没有！&rdo;茂名县令黄克家甚是诙谐，一脸怪笑说道，&ldo;叫得急，我们都是日夜兼程来的，来了又这么等着！你问别的县令，他们在广州都有宅子，这里留个长随打听着，在家候着几时开会几时来。我们没这份家当，总督衙门开会有分例的，包吃包住也是安逸！&rdo;胖子岑春笑道：&ldo;大帅有他老人家的章程，以不变应万变。见了洋务叫鲍鹏去，有了匪患寻徐广缙军门，其余只要完粮纳税，一罐蝎子‐‐一盖不问。&rdo;

黄克家笑道：&ldo;说起歇后语，上回碰见刘大麻子，他娶的第七房姨太太今年才十六岁。我说可怜见的她还是个小女孩，再说你上回说阳萎，怎么弄的？他说：&lso;如今得及时行乐，吃春药，日日没得法阿硬过！&rso;我一想，笑得捂肚子。你们听听：刘大麻子jian幼女‐‐日（本）比（利时）美（国）德（国）法（国）俄（国）英国！&rdo;

大家哄然大笑。江忠源却觉得心里塞了一团烂絮似的一阵难受，拿着国耻开玩笑，这些人太无心肝。偏转脸看时，那个接手本的门政戈什哈晃悠着从签押房踱出来，忙转身出来，迎上去问道：&ldo;我的手本履历递上去了没有？&rdo;

&ldo;回大人，这种事卑职怎么敢马虎？&rdo;那戈什哈正剔牙，扔掉牙签子逼手站住，笑道，&ldo;叶制台他老人家那脾气，谁敢催他？几十号县令，广东的府道官加起来二百多，都在候着他老人家呢！&rdo;

江忠源叹了一口气，问道：&ldo;制军现在正忙什么呢？&rdo;

&ldo;他老人家刚午睡起来，已经请了伍绍荣和鲍参议，说一会要议洋务的事。还有个英国人叫汤姆的爵士，是香港总督的参赞……卑职只管传人送信，不敢搅扰……&rdo;

&ldo;我有要紧的事，你禀报我要见他！&rdo;

&ldo;制军说过，除了洋务，别的事一概不许打扰‐‐回大人您呐！&rdo;

&ldo;他现在在做什么？‐‐你再去传话，江忠源要见！&rdo;

&ldo;回大人，&rdo;那戈什哈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答道，&ldo;制军和胡师爷在焚香打坐，请祖师爷降乩。您要不信，卑职带您西花厅候见，隔窗您就能瞧见的。&rdo;

江忠源顿时气得手脚冰凉，放着二百多人的匪防会议晾起来不开，广东洋务海关军政要事不理，睡到下午四五点起来，头一件事是打坐请神扶乩‐‐这还是朝廷再三降旨表彰，&ldo;制夷有方理政循道&rdo;的模范总督！他铁青着脸，咬牙格格一笑，两块洋钱丢给那戈什哈，说道：&ldo;你带我去！&rdo;那戈什哈得了钱，一边往腰里揣，笑道：&ldo;谢大人赏。不过卑职真得关照大人一声，您是道台，坐西花厅是规矩名分；您别乱闯，一闯就闯出祸来，卑职可兜不起。叶制台最烦的就是这时候儿搅了他的坛场……&rdo;说着前边带路，曲折逶迤从大堂向西过月洞门，又穿过一带花篱罩顶石甬道，指着一溜五间房道：&ldo;西边两间是书房，大帅就在里头。这三间是花厅，里边隔栅屏风挡着，是相通的。茶水烟巴菰都现成，大人请自便，只不出声儿便没事。&rdo;说罢去了。

进了花厅，江忠源才知道那两块银元的功效。满花厅南北墙全是亮窗镶嵌起来的，幕着淡青色的蝉翼纱，连中间的隔栅也都用檀香木屏风横挡，可开可合，只是抡着一条厚重的紫红金丝绒，隔壁书房那边说话声音都隐约可闻。花厅里两溜窗台，摆满了盆景花卉，什么月季、玫瑰、蕃石榴、红橙、柚子、橘子、郁金香，有的郁郁青翠，有的挂果累累，有的含苞带露，有的盛开怒放，美香不可胜收。沿墙有座椅有春凳，都陈着紫檀茶几，陈设豪华中不失典雅，和门房那边比起来，真有云泥之隔。两个丫头提着酒壶蹑手蹑脚正给花儿浇水，见他进来，忙放下壶，一双并蒂含笑蹲福几行礼，让座，沏茶，也不言声，一边一个站着。江忠源极不惯这般伏侍，又掏两元一人给了一枚。那丫头却是可人，莞尔一笑收了，行个礼又去浇水。江忠源半日才恍然，这是这屋里的规矩。略一定心，侧耳听书房那边动静，像是有人推磨般传来轧轧隆隆的声音，声音却是十分细微。忍不住好奇，走到帷幕前，撩开一条fèng儿看，那蝉翼纱薄得几乎透明，只见&ldo;书房&rdo;布置得新奇，北墙正中供着一张祖师画像，像前案上炉中香烟袅袅，案前还有三张米黄拜垫。说是&ldo;书房&rdo;，通屋里不但书架，书也是没有的。再看几个人，那个花白辫子穿驼色背心的一望可知是两广总督叶名琛，还有一个余保纯是认得的，原是广州知府，撤差后留在总督衙门，当了叶名琛的清客幕仔；一个戴墨镜腰系槟榔荷包的，想必是胡师爷了。还有两个总角童子，八九岁的模样。叶名琛站在神案边闭目合十喃喃念诵着什么。最奇的地下还反扣着一张桌子四脚朝天，余保纯和胡师爷相对，两童子相对，东西南北侧身站定，也都闭眼，一律左手前指，可煞作怪那桌子竟自动东北西南旋个不住……他看得蹊跷，抠fèng儿弯腰还要瞧个仔细，觉得有人扯自己的袖子。回头一看是沏茶那位姑娘，刚要问，那丫头扯他过来，悄声道：&ldo;千万惊动不得的！上回铸钱局方老爷也这么着，神没请到。方老爷那是多红的人呐，第二日就挂牌子撤差！您何必触这霉头？&rdo;

&ldo;请神扶乩么？&rdo;江忠源小声问。

&ldo;嗯……&rdo;姑娘的声音更小。

&ldo;请的什么神？&rdo;

&ldo;有时是吕洞宾，有时是何仙姑，有时老祖亲自降坛……有时谁也不来！&rdo;

看着那姑娘神气，江忠源差点失声笑出来，忙捂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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