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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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我们家住渔港附近，小陈匆匆赶路把大姐送达。没想那边躲过学生呼喊，这里还藏着三声枪响。我们家所居小巷的巷口有块空地，左前方是海湾，时值涨潮，渔港里的小渔船小舢板随海浪起伏，海风里有一股咸腥味，空地近侧人来人往，路头地角聚了些摆摊挑担的小生意人，卖针头线脑各种杂货。枪声一响街面大乱，摆摊的慌忙收摊，挑担的飞跑躲避，路人大呼小叫，比市区学生游行场面还要紧张。有大声喊叫从前方传来：&ldo;放开！放开！&rdo;

&ldo;不许动！老实点！&rdo;

一群人团团扭打，在巷子口空地处。扭打双方实力悬殊，人多势众的一方有五人，均着便衣，其中三个动手抓人，两个站在外围，手中抓着短枪，刚才那三枪是他们打的，对空射击示警。被便衣团团围住的对手单枪匹马，穿长褂，头上还有顶黑礼帽，高个儿，模样精壮，一边大声喊叫，一边拼命挣扎。寡不敌众间，已经被扭住两手，别在身后，整个人给压在巷子口五脚距的边墙上。

&ldo;五脚距&rdo;是土话，指的是沿街房屋前的走道。闽南一带城镇沿街多为两层房屋，建房时一楼门面往里缩，二楼则从上空往街面伸出一截，各家各户的房子都这样，就在楼下形成一条沿街走道，据说这种走道称五脚距是因为宽约五个脚掌。南方海边雨水多，街道两侧的五脚距挺实用，过往行人雨天行走可不必带伞。大姐紧抓吉普车门的手把，站在车旁静观巷口五脚距边的骚动，随时准备应急上车走开。大姐回娘家一身寻常打扮，没有军服保护，加上有事在身，宜避开任何危险场合，此时此刻从安全考虑，三十六计走为上，但是她犹豫了片刻。

前方喊叫陡然大起。

&ldo;干你姆！放开！&rdo;

&ldo;找死！&rdo;

大姐一愣，情急中顾不得跟小陈招呼一声，快步扑上前去。小陈发觉不对，跳下车跑步跟上，他穿军服，中士领章，手里抓着一支短枪。

两个便衣把他们拦在外围：&ldo;干什么？&rdo;

大姐没回答，眼睛盯着前方。被扭住胳膊的人还在挣扎，他的礼帽滚落在地上，露出一个光头。三个便衣把他死死压在墙边，上了手铐。

大姐喊：&ldo;阿康？&rdo;

光头转过脑袋：&ldo;是我！阿姐！&rdo;

大姐掉头看身边拦路的两个便衣，其中一个中年人，个头较高，头戴礼帽，黑衣黑裤，不动声色；另一个年轻点，身材矮胖，剑拔弩张，平端着手枪。

大姐断定中年人是头头，当即开口：&ldo;请问是哪部分的？&rdo;

头头不答，他身边的矮胖个儿反问：&ldo;你是谁？&rdo;

小陈抬出警备司令部，说这位女士是警备司令部的钱参谋。厦门地面，哪个人不知道警备司令部？别找事。

中年便衣头头不好惹，立刻指着小陈对矮胖子下令：&ldo;下他枪。&rdo;

小陈大喝：&ldo;别动！&rdo;

只一眨眼，便衣围拢过来。小陈退到大姐身边，一边吆喝，一边提枪对住便衣头目。双方僵持，大姐不慌不忙发话。

&ldo;小陈，敢要就给。&rdo;她说，&ldo;看他们怎么把枪送回来。&rdo;

她把便衣丢下不管，抬腿朝巷口走，在几支枪口下走到双手受铐的年轻男子身边。

年轻男子看着她笑：&ldo;阿姐欢喜？&rdo;

大姐抬起巴掌，抽了男子一个耳光。

&ldo;你死哪里去！&rdo;她张嘴就骂，&ldo;没爹没娘吗！&rdo;

男子抽口气，抱怨道：&ldo;阿姐，下手轻点。&rdo;

大姐抬手又是一巴掌，打得比上一掌还重。

&ldo;让你长点记性！&rdo;

男子不改笑脸，继续抱怨，说今天倒霉，挨了便衣老总一顿揍，人家分不清青红皂白也就算了，阿姐这是干什么？自家老三知根知底，别这样下手。多年不见，见面欢喜，他要是没爹没娘，怎么会在这里？

大姐转身跟便衣头头交涉。

&ldo;恐怕有些误会。&rdo;她问，&ldo;我家老三闯什么祸了？&rdo;

&ldo;什么老三？&rdo;

大姐告诉对方，她是这男子的大姐，他们是亲姐弟。

便衣头头当即表示怀疑：&ldo;不对吧？鹧鸪鸽子混一窝？&rdo;

大姐让对方仔细看一看，他们亲姐弟长得不太像，大姐个子不高，小弟个头不矮，眼睛鼻子各长各的样，只剩一副高颧骨有点像，因为他们父亲长的是这种骨头。她是家中大姐，所谓&ldo;大姐大姐头&rdo;，小弟的事情她管。

&ldo;他惹你们什么事？&rdo;她再追问。

便衣头头说惹的是大事，&ldo;土共&rdo;。

大姐不禁发笑，转头夸奖老三有出息。几年不见人影，阿姆天天骂，不知道人死在哪里。真是跑去当&ldo;土共&rdo;吗？

所谓&ldo;阿姆&rdo;是土话，说的就是母亲，也称&ldo;老姆&rdo;。&ldo;土共&rdo;是蔑称，老总们以此形容本地共产党人员，&ldo;土共&rdo;多土生土长，亦称地下党。民国三十七年初夏这个时间，国共内战已经进行了两年多，逐鹿北国的共产党解放军日益壮大，南方大片国统区的地下党乘势而起，与解放军遥相呼应，已经成为国统当局的心腹大患。

年轻男子大声叫屈，连叫阿姐别听乱讲，他不是&ldo;土共&rdo;，只是个做小生意的。当年告别老母和姐妹，横下一条心离乡谋生，一跑跑到南洋，几年过去，止不住想念家中亲人，于是穿件长褂，买顶礼帽戴回家。哪想刚上码头，到了渔港，没到家门口，几个便衣老总就扑上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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