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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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页）

在1905年撰写的《伦理教科书》中，刘师培也曾特别强调&ldo;良知&rdo;的作用，尤其是认定其足以&ldo;振作士民之气节&rdo;：凡良知学派立说，咸近于唯心，故阳明之徒，多物我齐观，死生平等，不为外欲所移，亦不为威权所惕，而济民济世所益尤多。[20]正人必先正己，提倡气节与自我修养，二者密不可分。故刘君由注重社会公德的&ldo;说良知&rdo;，转入着眼于个人修养的&ldo;论洁身&rdo;：

若激其有耻之心（《中庸》言:&ldo;知耻近乎勇。&rdo;盖知耻则有决断，有决断则知所去舍。），长其淡泊之志（诸葛亮曰:&ldo;淡泊以明志。&rdo;），庶乎可以洁身矣。然身之当洁，约有三端：一曰不惑于利……二曰不惑于势……三曰不惑于嗜欲。[21]对于意志不太坚强的人来说，&ldo;淡泊以明志&rdo;，谈何容易!刘君何尝不想&ldo;明志&rdo;，只是抵御不了&ldo;利&rdo;、&ldo;势&rdo;、&ldo;嗜欲&rdo;的诱惑。1908年春，蓄意&ldo;投诚&rdo;清廷的刘师培，得便为《国粹学报》三周年写了以下祝辞：昔虞卿弃相，穷愁著书;子云草玄，寂寞自守。不以学术为适时之具，斯能自成一家言。盖舍禄言学，其业斯精;以学殉时，于道乃绌。[22]思路很清楚，表达也很精当，可&ldo;说了等于白说&rdo;。撰写此文，刘君总不会是为了自我解嘲吧：刚刚上过&ldo;弭乱十策&rdo;，怎好意思侈谈&ldo;舍禄言学&rdo;与&ldo;寂寞自守&rdo;?

对于刘师培的失节，蔡元培曾极力为其开脱，如称&ldo;有小人乘间运动何震，劫持君为端方用&rdo;;&ldo;君忽为杨度等所勾引，加入筹安会&rdo;[23]。将过失推给恶妇或庸友，这倒是与刘师培的思路一致。在《与端方书》中，刘师培称其误入&ldo;排满&rdo;之歧途，也是被友人胁迫：先是蔡元培设暗杀会于上海，&ldo;迫师培入会&rdo;;继而孙文创立同盟会于东京，&ldo;蔡元培、黄兴又以入会相诱胁&rdo;。可在我看来，将自家过失全都推给别人，并非大丈夫的作为。况且，《伦理教科书》在&ldo;论洁身&rdo;时，有如下妙语，已经堵绝了自身的退路：

要而论之，不能洁身，咎在己而不在物（盖己身先不正，斯为外物所移）[24]。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刘君之失节，确实&ldo;咎在己而不在物&rdo;。故我同意前人的意见，刘的失误，很大程度应归咎于其&ldo;不能忘情爵秩&rdo;[25]、&ldo;好异矜奇，悁急近利&rdo;[26]、&ldo;虽渊静好书，而心实内热&rdo;[27]。值得一提的是，刘、尹二文均身心并论，将申叔先生过于强烈的个人欲望，与其多病、早逝联系起来。而这，正是蔡元培将&ldo;不为外缘所扰&rdo;与&ldo;康强其身&rdo;挂钩的本意。

《当年游侠人》　第三部分激烈的好处与坏处（4）

以醉心功名利禄来批评历史人物，在当代学界实在显得落伍。可理论一深奥，越说越复杂，也有穿凿附会的危险，反而掩盖了本来一眼就能看穿的原始冲动。比如，个人欲望以及精心算计，如何规定着某些初看相当光明正大的选择。即如时贤对于刘师培之抛弃纯粹汉学的家学，而取&ldo;通儒&rdo;的姿态，大都极为赞赏。我不否认刘君这一选择蕴涵着时代学术的发展趋向，值得大力表彰。我想说的是，即便在确定学术方向上，刘君也是精心计算，且其中不乏媚俗以博功名的个人欲望。

发表于1907年的《清儒得失论》中，有这么一句&ldo;得道之语&rdo;:&ldo;夫考证词章之学，挟以依人，仅身伺倡优之列;一言经济，则位列宾师。世之饰巧智以逐浮利者，孰不乐从魏、包之后乎?&rdo;这种学术思路背后的&ldo;成本计算&rdo;，上不了台面，论者一般不会涉及。对清学发展了如指掌、对儒生心思洞若烛火的刘师培，在古今文及汉宋学之争中，为了剥夺&ldo;经世之学&rdo;的道德优越感，将读书人心知肚明但又不好直接说穿的谜底，和盘托出：要之，纯汉学者，率多高隐。金石校勘之流，虽已趋奔竞，然立身行己，犹不至荡检逾闲。及工于词章者，则外饰倨傲之行，中怀鄙佞之实，酒食会同，唯利是逐。况经世之学，假高名以营利;义理之学，借道德以沽名。卑者视为利禄之途，高者用为利权之饵。外逞匡时化俗之谈，然实不副名，反躬自思，亦必哑然失笑（唯包世臣稍近有用）。是则托&ldo;兼爱&rdo;名，而博&ldo;为我&rdo;之实益。[28]谈&ldo;义理&rdo;者，未必都是&ldo;借道德以沽名&rdo;;讲&ldo;经世&rdo;者，更不能一概归诸&ldo;假高名以营利&rdo;。但有一点，刘师培看得很准：备受当局关注的思路、话题、领域、学科，容易获取功名利禄，因而也就更能吸引&ldo;从业人员&rdo;。选择冷门话题的，很少奔竞之徒;集合在显学旗帜下的，则不乏欺世盗名者。刘氏的这一判断，大致不差。

可&ldo;以史为鉴&rdo;者，既鉴人，也鉴己;既警世，亦自励。以汉学为根基的刘师培，之所以突然间转入&ldo;经世之学&rdo;，是否也是意识到&ldo;纯汉学者&rdo;，最多只能&ldo;伺倡优之列&rdo;?不满足于&ldo;高隐&rdo;的刘氏，于是不失时机地大谈&ldo;经济&rdo;?世人往往假定，学者之选择&ldo;议政&rdo;或&ldo;从政&rdo;，必定基于安邦治国的雄才大略与拯世济民的菩萨心肠，故道德境界无可挑剔。万一失足落马，那也是&ldo;动机&rdo;与&ldo;效果&rdo;难得统一，可以谅解。其实不一定。也有隐藏强烈的个人欲望、经过精心算计的&ldo;壮士&rdo;，借用刘师培颇为刻毒的说法，这才叫&ldo;托&lso;兼爱&rso;名，而博&lso;为我&rso;之实益&rdo;[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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