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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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4章 水痕记（第1页）

指腹碾过石榴叶上的水痕时，窗外的晨雾正漫过果园的篱笆。他忽然想起昨夜渠里的红枫叶，那道弯弯曲曲的水痕，竟和枫叶的边缘一模一样。仓房的木门被风推得吱呀响，卷进片带着湿气的银杏叶，飘飘悠悠落在画册上，正好盖住红鲤的尾巴。

父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热粥，白汽裹着米香漫过来：“发啥愣？粥要凉了。”他抬头时，见父亲袖口别着片苹果叶，叶尖沾着点褐色的汁液，原是今早摘石榴时被树汁染的。晨光从父亲肩头漏进来，在画册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倒像条鱼从画里游到了纸上。

“这叶子留着做啥？”父亲用筷子指了指画册里的石榴叶，粥碗沿的热气模糊了他鬓角的白霜，“明儿我让你妈给孩子们做叶脉书签。”他忽然想起母亲总在秋分这天晒叶子，玉兰叶压在旧书里，银杏叶串成风铃挂在阳台，去年丫丫还抢了片梧桐叶当书签，说夹在课本里能闻到月亮的味道。

往社区送画册时，露水刚被太阳晒成白雾。健身器材旁的水池里，物业正撒着新的鱼食，三条红锦鲤甩着尾巴抢食，鳞片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丫丫蹲在池边，手里举着片新摘的石榴叶，见他过来就举高了叶子：“大哥哥你看，这片没虫洞！”叶面上滚动着颗露珠，晃悠悠的，像要坠进池子里。

“你的红鲤在这儿呢。”他把画册递过去，晨光透过纸页，把里面的银杏叶影投在丫丫手背上。小姑娘忽然指着水池中央：“它在吐泡泡！”果然有串银亮的气泡浮上来，正好撞在那片石榴叶的影子上，碎成星星点点的水沫。

张老师提着竹篮从旁边经过，篮子里装着刚收的叶子，最上面躺着片玉兰叶，叶脉被晨露浸得格外清晰。“正要去找你，”她用金镯子勾住篮子把手，镯子在阳光下划出道金光，“社区想办个叶展，把孩子们的画和叶子标本摆一起。”

他忽然想起仓房里的画册，那些重叠的叶影在晨光里定是好看的。刚要接话，丫丫拽着他往桥边跑，小不点正蹲在“家味桥”栏上画画，石面上用粉笔涂了片大大的红，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红鲤的家”。见他们过来，小不点举着半截粉笔喊：“我把桥底的陶盆画进去了！”

桥栏上果然摆着那个破陶盆，红枫叶还躺在里面，只是多了片南瓜叶盖在上面，想来是哪个抱娃娃的媳妇留下的。他伸手去摸枫叶，叶尖的红被露水浸得发暗，倒像是胭脂晕开的颜色。丫丫忽然指着陶盆底：“你看！”盆底积着的雨水里，映着片晃动的石榴叶影，正是他今早从画册里取出来的那片。

“它真的跟着来了！”小姑娘的声音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几只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桥面，投下的影子与石面上的红鲤画重叠，倒像是鱼在天上游。张老师提着篮子走过来，把玉兰叶插进陶盆裂缝：“这才是红鲤真正的家呢，有叶有花，还有咱们的笑声。”

往果园走时，社区的晾衣绳上飘着片银杏叶，想来是丫丫晾标本时没夹牢。他伸手去够，绳子忽然晃动，叶尖扫过脸颊，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这才发现晾衣绳上挂满了叶子，苹果叶、梧桐叶、三叶草被细线串着，风一吹哗哗作响，倒像是谁在唱那首没唱完的网歌。

父亲正在果园摘秋桃，竹筐里垫着层石榴叶，防止桃子被碰坏。见他回来，父亲举着片沾着桃汁的苹果叶笑：“张老师刚才来电话，说叶展要加个‘红鲤故事角’，让你把那年见红鲤的事再讲一遍。”他接过父亲递来的桃子，果皮上沾着片苹果叶，叶背的绒毛蹭得手心发痒。

午后整理仓房时，阳光从木窗格钻进来，在画册上投下串光斑。他忽然发现那片石榴叶的水痕里，嵌着点亮晶晶的东西。凑近看才知是颗石榴籽，想来是昨夜丫丫贴画时不小心蹭进去的，此刻正被阳光照得透亮，像红鲤吐出的珠子。

社区的广播忽然响了，是张老师在教唱新编的网歌：“叶儿做鳞，露做光，鱼在画里游，人在桥畔望”他抱着画册往社区走，路过健身池时，见王大爷正给红鲤喂食，梧桐叶当瓢，一勺一勺往水里舀鱼食。“这鱼通人性，”王大爷抬头笑，“知道今儿有叶展，比往常欢实多了。”

叶展设在社区活动室，墙上挂满了串好的叶子，丫丫的银杏叶被装在玻璃框里，虫啃的豁口处贴着片红枫叶，远看真像条鱼。张老师正往墙上钉画册，金镯子在钉子上磕出轻响：“就等你这压轴的了。”他把画册翻开摆在展台中央，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石榴叶上，水痕里的石榴籽忽然滚出来，正好落在红鲤画的眼睛位置。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孩子们指着画册小声惊叹。原来阳光穿过所有叶片，在画册上织成张巨大的网影，红鲤恰好游在网中央，水痕里的石榴籽闪着光，像网住了颗星星。丫丫忽然拽着他的衣角：“大哥哥你看，红鲤的影子在动！”

他低头看去，原是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墙上的叶子串，网影随之晃动，红鲤的影子便真像在游了。张老师的歌声从活动室角落飘过来，年轻媳妇们跟着唱，孩子们的童声混在其中，倒像是红鲤在水里吐泡泡，把整个屋子的阳光都搅得晃晃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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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收展时，丫丫把石榴叶小心地夹回画册。“明天还能来看吗？”小姑娘的睫毛上沾着夕阳的金粉，像落了片苹果花瓣。他刚要点头，父亲忽然提着竹筐走进来，筐里装着新摘的石榴，每个果子上都贴着片苹果叶：“张老师说叶展要办三天，我给孩子们送点石榴当点心。”

回家的路上，画册里的叶子沙沙作响。他摸出那片石榴叶，水痕早已消失，却在叶面上留下道浅褐色的印子，与红鲤画的轮廓严丝合缝。父亲忽然指着天边的晚霞笑：“你看那云彩，多像咱们网歌里唱的网。”他抬头望去，火烧云果然像张巨大的网，兜着半轮西沉的太阳，把社区的屋顶、果园的树梢、“家味桥”的轮廓都网在里面。

夜里躺在床上，画册放在枕边。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石榴叶上，水痕的印子忽然变得清晰，像条鱼从叶上游进月光里。他忽然明白，那不是露水的痕迹，是所有相遇的印记——孩子们的笑声、父亲的苹果叶、张老师的金镯子、王大爷的梧桐叶，还有红鲤在水里摆尾的涟漪，都被这片叶子悄悄记下，藏在秋分的月光里，成了比故事更长久的念想。

窗外的果园里，秋虫正唱得热闹。他把石榴叶贴在耳边，仿佛能听见叶肉里流动的声音，像红鲤在水里游，像月光在叶上淌，像社区每户人家的门轴在轻转，把所有平凡的日子，都织成了网，兜着永不褪色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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