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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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4章 缸边岁月深（第1页）

风裹着石榴花香掠过缸沿时，陈老爷子正往竹匾里撒新收的绿豆。竹匾搁在缸盖上，绿豆滚落的脆响混着叶声，像谁在轻轻拨弄琴弦。他抬头看了眼缸里的月亮，水面晃了晃，把月光碎成一把银豆子，倒和竹匾里的绿豆相映成趣。

入夏的雨来得急，前一刻还晴着，转眼就雷声滚滚。老爷子慌忙往院里跑，却见儿子已经站在缸边，正把塑料布往缸盖上铺。"爸，您别急，我来就行。"儿子的声音被雨声打湿，带着点闷沉。老爷子站在廊下看着，见儿子特意把塑料布往缸沿多搭出半尺，又用几块青砖压住边角——这是他年轻时教的法子，怕雨水漫过缸沿冲坏了地基。

雨停时缸盖缝隙里渗下的水，在缸沿积成了小小的水洼。孙子蹲在那儿看蚂蚁搬家，手指点着水洼里的倒影："爷爷，水里有个小院子。"老爷子凑过去，果然见水面映着石榴树的枝、银杏的叶，还有半角屋檐。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这么玩过，爹那时总说："缸里藏着个乾坤，你得慢慢看。"

秋分时社区办老物件展览，有人劝老爷子把缸搬过去。"这缸可是活历史。"穿蓝马甲的小姑娘说得恳切，老爷子却摇摇头："它挪不动，根扎在这儿呢。"后来小姑娘带着相机来拍照，镜头里老缸蹲在院心，缸边的新石榴树已经齐腰高，枝头挂着三个红灯笼似的果子。照片洗出来送过来时，老爷子特意把它贴在堂屋墙上，和那张黑白老照片并排挂着。

儿子周末总带着孙子回来。小伙子如今迷上了钓鱼，每次都往缸里撒把鱼食，说要先练练手。"爷爷，您看这鱼食沉底的样子，跟河里的鲫鱼吃食一模一样。"老爷子蹲在旁边看，见鱼食在水面打了个转儿才沉下去，忽然想起老伴儿以前总说，这缸里的水通着运河呢，不然怎么几十年不干。

第一场雪落时，缸沿结了层薄冰。老爷子照例敲了个洞，却发现洞里浮着片石榴叶——是深秋没来得及清理的枯叶，竟在水里泡了整月。他用树枝把叶子挑出来，见叶梗处还沾着点青苔，像系了条绿丝带。"爸，我买了台制氧机，您冬天别总往外跑。"儿子拎着纸箱进门时，正看见他对着枯叶出神，"这叶子留着干啥？"老爷子把叶子夹进相册："留着给春天看。"

开春后那道旧裂缝旁，竟又冒出几簇新的青苔。儿子要找水泥来补，被老爷子拦住："让它长，青苔能治百病。"他每天用缸里的水浇那株石榴树，看着新抽的嫩芽在风中摇晃，忽然发现树影落在缸里，竟和老照片里爹种的那棵石榴树重合了。

孙子考上大学那天，全家在院里摆了桌饭。石榴树的新枝已经够到了屋檐，老爷子摘下最大的果子，往缸里丢了颗籽儿，又往孙子手里塞了颗："一个留着生根，一个带着发芽。"孙子咬着石榴笑，红汁儿溅在缸沿的青苔上，像落了点胭脂。

夜里收拾碗筷时，儿子忽然说："爸，我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了，以后我住这儿陪您。"老爷子手一抖，碗沿磕在缸沿上，发出清脆的响。水面的月亮晃了晃，映出父子俩的影子，像多年前他和爹的模样。

风又起了，新叶老叶在枝头絮语。老爷子摸了摸缸身，青苔滑溜溜的，带着水的潮气。他对着缸里的月亮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像落满了星星。日子就该这样，有老物件守着，有亲人陪着，看水在缸里慢慢流，看月亮在水里慢慢转，看每道年轮都长得扎实，像这口老缸，稳稳地蹲在岁月里，守着一院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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