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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还有一桩骇人的事,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祖父的葬礼可谓盛大热闹,洁白的花圈放了一里路远,人儿扯着长长的白色队伍,披着孝布,穿着青衣,为祖父开追悼会。章莆叔主持追悼会,高念:古显考陈公客善大人,德高望重……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话,我根本听不懂,也没听。因为祖父出葬时的情形实在太吓人。
章莆叔念完追掉词后,乌黑的人群开始涌动,堂弟建削着光头,神气活灵地坐在祖父的棺材上。八大精钢抬着祖父的棺材,蠢蠢欲动。一群黑衣道士,敲锣打鼓的哟嘿哟嘿的在前面走,八大精钢抬着祖父的棺材在后面走。不晓得是不是棺材太重,八大精钢哟嘿哟嘿好多下,就是抬不起来,走不动。原来,那黑压压的并非人群,而是煞气。
出怪,陈千岁活着时瘦得可厉害,一个皮包骨的纸片人,一百斤不到,咋地死了,进到棺材里,就如此的重,八大精钢都抬不起?
祖父的棺材停在母亲菜园外的那条路上,很长时间没动。那群黑衣道士挥舞着擀面杖,哼唱着曲儿,轻巧的脚步,走得衣服都飞起来,可谓两袖清风,有点腾云驾雾的神仙风骨。据说,他们在给祖父做法。
祖父出葬时犯了煞,行了好多道法,才将棺材抬走。
祖父在生时,一直默无声息地藏在家里的某个角落,谁都可以忽视他,当他不存在。可祖父死了,可是威风了一下子,居然犯煞,八大精钢抬不起动,差点埋不成了,让人记忆深刻。
那天下小雨,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我躲在屋山头的厕所里,害怕得不敢出来。厕所装满了枯树兜,枯树兜里长了虫子,虫子爬出来要咬人,我只有被迫地从厕所跑出来,摘着母亲菜园边的辣鸟子花玩,辣鸟子花大得象喇叭,一吹乌拉一响似鸟鸣。我得意地吹着喇叭花,抬头一望,只见祖父站在母亲的篱拉边,笑容满脸地望着我,吓我一身冷汗,不敢吹了,赶紧回家。
在家里,我躲在门弯里吹喇叭花,喇叭花可是有趣,一吹就乌拉乌拉地响,就如给祖父送葬吹的喇叭一样,只是声音没有那般大而已。不想我一抬头,祖父又站在我面前,对我满脸微笑。祖父只是笑,并不说话。吓得我一声尖叫,魂都没了,吓掉了魂呗。祖父明明死了被人关在棺材里,咋地祖父会从棺材里出来跟着我赶,对我微笑呢?真是出鬼了。明明祖父都不在棺材里,咋地八大精钢抬不起祖父的棺材呢?祖父下葬时行了好多道法,才落土为安。
再后,祖父就成了故河口阴子山上的一堆荒土里的死鬼,再也见不着大家,大家也见不着他,死了呗。祖母平日就是这样对我解死的含义的。
祖父死了,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着祖父,不想有次睡着,却见着了祖父,他硬要拉我去跟他打伴,我不肯,他就使劲地拉我,我死也不肯,拉着床架不放手。也不晓得哭,鼓着嘴巴使足了劲。以至醒来,我的手还拉着床架。由此,我就病了,病了好久没好,这次比上次病得严重得多。
母亲每天清晨背我去村部医院打针,路上那户拾鸭蛋人家里的乌麻狗跟我们有仇,老跟在母亲身后哐哐哐地叫,差点咬到母亲的屁股。母亲却无动于衷,根本不在意狗叫得多凶,可能会咬着她。母亲一往对孩子漠不关心,每天背我去医院打针,只证明我的确病得很厉害。
我病得睡在竹床上爬不起来,也就没去上学了。母亲每天清晨背我去医院打针,回来后就去田间干活。姐们上学去了,我一个人在家挺寂寞,只有来宝跟我玩,木鱼时有来陪我玩。木鱼每次来陪我玩,都一身露水湿漉漉的,不知在干什么。我没力气寻问木鱼在干什么,希望她每天来陪我玩。木鱼似乎看穿了我心思,便告诉我说,她要打猪草牛草,没时间天天来陪我玩。
阳光宁静地洒在村庄上,肖伯母屋旁的树枝子在阳光下一摇一摆的,便跳出一片温馨的乡村黄昏晚景。云哥放学了,常过来陪我玩,给我带来好吃的零食,具体什么零食不记得,大约是从小蓝的堂奶奶手里卖的姜糖果。那时,小蓝的堂奶奶在学校卖姜糖果,提着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几罐不同味道的姜糖果,一分钱两颗。
陈小蓝的堂奶奶长得跟她亲奶奶一模一样,白胖面容,均匀身材,穿一套青色绸缎花棉衣,顶一头花白头发,年轻时也是非常富贵人家的漂亮主妇,因为没有生养,老了就成了一个卖姜糖果的人。据说陈小蓝的三伯陈银亭就过继给了她堂奶奶做儿子。只是不是亲生的,养大了,也不亲她。也怪两家住得太近,一个堤上一个堤下,陈小蓝的亲奶奶那样好,堂奶奶养得亲才怪。
云哥每次放学给我带来姜糖果时,看见木鱼,还是喜欢打她,要将木鱼赶回她自己家去,不让她陪我玩。我没力气管他们,任由他们两个人在我身边厮打。许多日子过去,我还没从床上起来,我不知道自己病了多久,大约从春天一直病到夏天!我躺着的木床换成了竹床,姐们都说,快要放暑假了。
祖母每天从家里跑来看我,眼泪汪汪地对着母亲嚷嚷:“秋香,我的大儿媳妇啊,平时叫你骂孩子不要那样骂,你不听,你平丫头平丫头真会把给人家呐。”
母亲听了祖母的嚷嚷不说话,眼里似乎有点泪光。我听了祖母的嚷嚷,好生困惑,我不知道母亲为何要将我把给人家?以前不是把我给过四叔么?我偷跑回来的,这才回来多久啊,你还要将我再把给人家?
想想,真是伤心。于是我就挣扎着对母亲说:“母亲,你若硬要把我把给人家,原把我把给四婶子家吧,我还是蛮喜欢四婶子做我妈妈的。”
母亲听了,躲在一边,嘘嘘嘘嘘的哭,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哭。
那些日子里,不管多忙,母亲每天清晨都背我去村医院打针,那拾鸭蛋人家里的乌麻狗都跟我们混熟了,不再跟在母亲后头咬。乌麻狗身后还跟着个小女孩,古怪精灵的,跟我差不多大,每天两只眼睛轱辘轱辘地目送我与母亲远去。她小小心里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为何目送我们,我也不知道。也许,她小小心中在想,这个女孩儿病了这么久,不晓得几时得好,该不会死去吧!
不知母亲这样背我上医院打针打了多少天?有一天,我突然觉得嘴巴会苦死,想吃东西。我躺在竹床上,感觉满目全新的阳光,温暖无比。那天确实出了很大的太阳,阳光亮黄地钻进了树丫巴缝里,洒照在我身上,一阵阵汗。三姐坐在我竹床边沿整理书包,准备上学。三姐书包里还藏着一幅上好的乒乓球球拍,据说三姐已是学校兵乓球球队队长,可是羡慕死我。我好久没上学了,好想整理好书包去上学。
这样想,我就动身从竹床溜下来,那一刻,我打了一个大喷嚏,喷嚏喷的力度,使我鼻子里喷出两条白色的长虫。
“哎呀,什么东西?”两条长虫从我鼻子里喷出来,吓得三姐尖叫。
“姆妈姆妈快来快来呀……”三姐看见两条白色长虫,吓得束手无策,直喊妈。母亲闻声赶来,我已好了,那两条虫子阻在我气管里,害得我差点死掉,关祖父啥子事?因为我病了之后,母亲不知给祖父做了好多桌数好吃的饭菜?每次吃饭就叫祖父来吃,跟祖父说尽好话,叫他不要来吓我,拉我去打伴,保护我。
祖母不知骂了祖父好多少次?一到我家,看我情形,开口就骂陈千岁:“你个该死的饿死鬼,你大儿媳妇跟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你还没吃好,还饿?活着害我,死了还来害我,害我孙子,你活该当个饿死鬼,饿死你,不给你吃……”
我不知道祖母为何要骂死去祖父害她孙子?难道祖母的孙子不是祖父的孙子?祖母边骂边将母亲给祖父叫饭的碗筷给摔到潲水缸里,说是饿死祖父,不让他吃,当他千年万年的饿死鬼,永生落世不得翻身。祖母对祖父的诅咒挺恶毒。
那时的人真迷信,小孩儿一点不好,就说是某个死去的亲人亲了,又是装香又是叫饭,还求菩萨,忙得不亦乐乎,至于最终到底怎么好的就不晓得,还道是行迷信行好的。
我打了个喷嚏,喷出两条长虫后,浑身轻松的,就好了,没把给人家做丫头。
祖母再来我家,看见我乱蹦乱跳的吵着要跟姐们一起去上学,便高兴地说:“平丫头又拣回来了,还是陈家的丫头,没把给别家做丫头。”
那是我童年生病时间最长的一次,也就是那次生病之后,我人虽好了,可说话却一天一天的不圆缓,最终啊啊啊的说不出一句话,失去了说话能力,成了个哑巴,那年我刚满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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